几天前,京城新来了个戏班子,很是热闹。上演的是班子里自己写的折子戏,今天演的便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十三娘怒斩负心汉,与官老爷对峙公堂。
戏班子和戏园子可不一样。戏园子是由茶园或者茶楼衍变而来,由戏台、后台、看席和神楼组成;常常上演一些经典大戏,如《天仙配》、《红楼梦》、《空城计?斩马谡》什么的;有些当红的场子里能有近百号戏子乐师,昼夜不停的演出。
戏班子就简单多了,多在十人左右;四处流浪,哪里有雇主就去哪里演出,有时三两天就要转场;由于人数限制,除了一些经典戏曲外,大多表演自己写的折子戏,也因此给当地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戏演的很精彩,把十三娘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表现的淋漓尽致。十三娘怒斩负心汉时,台下一片叫好之声;当她上断头台时,台下悲叹之声又此起彼伏。
折子戏已落幕,看戏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散了场,我拉着阿竹的衣袖却不肯离去。
“怎么了,笋儿?”
“哥,要不、要不我们卖身进这个戏班子吧。”
我扭捏着,自知此事非同小可。
阿竹听闻后也是一惊,他垂下眼帘,注视着被我紧紧抓住的衣袖,很久都没有说话。
正当我泄了气,准备放手时,阿竹的嗓音缓缓响起:“这也是个办法。”竟是我从未听过的深沉语气。
戏班子的陈老头站在我们兄妹二人面前,他是戏班子中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刚刚的折子戏便是他写成的,他即是戏班子的领班,也是戏班子的管账。
陈老头年过古稀,佝偻着背,甚至都没赵笋高。瘦瘦小小的身体包裹在厚实的棉袄之中,显得有些滑稽。稀疏的山羊胡子雪白,头上戴着皮帽,脸上打着许多褶子,都快让人找不到他的眼睛在哪儿了,神情倒是和蔼可亲。
他站在戏台前,一阵寒风吹过,捂着嘴咳嗽了会才道:“咳咳,你们这是要入戏班子?”
“嗯,我们认得几个字。”
“识字自然是极好的,”陈老头的目光转向了阿竹:“这男娃儿留下是没什么问题。”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停顿了很久,语气中带着勉强:“可这女娃儿年岁大了些,基本功可是要从娃娃抓起的啊。”
我嘟着嘴,申辩道:“我可是从小习武的人。”
“哦?习舞?可会什么舞,跳来看看。”
明白那老头是误会了,我也没多做什么解释,在我眼里,习武和习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我张开双臂,火红的广袖似凤凰的双翼伸展开来。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中,唯有我身形翻飞旋转,仿佛天边飘来的一团红云。只听得衣带相互摩擦的悉索声,宛如千百只翱翔云间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忽然,我左手高举,掐指作凤头状,雪光映照着暖阳,给我披上一身金光。此时虽然跳动着的身形定住了,但摇曳的裙摆、飞舞的衣袖,张扬的青丝依旧停滞于半空之中,一瞬间竟有凤凰睨视百鸟的错觉。
这便是凤翔剑式中的一招——百鸟朝凤。我手中没有长青剑,剑招便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丝柔媚。
我们兄妹二人在叶师父门下学艺8年,师父总共只传授了两套剑法和半套心法。
两套剑法便是龙剑和凤剑。
龙剑由游龙、腾龙、盘龙和与之相克的龙寂、龙坠、龙灭六套剑式组成,各种剑式下又有剑招无数。龙剑最大的特色便是六套剑式各有侧重,同时无论何种剑式剑招皆可自由承接,应敌之时变幻莫测。
比起注重实战的龙剑,凤剑注重的则是夯实基础,仅凤吟和凤翔两套剑式,然而这两套剑式又截然不同。凤吟剑式以伸展身形,气场沉稳来体现出凤凰一吟万鸟寂的磅礴气势,而凤翔剑则以招式灵动,身形飘忽妩媚来体现凤凰展翅翱翔时的无拘无束,优雅大气。
陈老头看完我的展示,原本就遍布沟壑的老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他盯着我,笑眯眯的拍着手,不断赞叹道:“妙啊!妙啊!”
他那猥琐的样子吓得我往阿竹身后躲了一躲。
我一直比较忽视凤剑,认为这剑法只是花拳绣头,中看不中用。没想到,这剑法除了强身健体外,竟然还有蛊惑人心的意外功效。
两张生死契摆放在兄妹二人面前。
“娃儿们,你们可想清楚了?签了这生死契,你们可就是我陈家班的人了。咳咳。”陈老头又忍不住轻咳两声,面露忧伤的感叹道:“老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不会看错人的。虽然现在你们年纪还小,不过以后定是大有作为的人,又何必把自己困在这个下九流的行当中呢?”
他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竟像爷爷一样在为我们担忧。
自始至终静默于一旁的阿竹听闻此言,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他是那般的用力,直到指节泛白,青筋毕现,像是要生生将手骨握碎。
我轻轻抚开他的双拳,可他依旧好似一座冰雕,僵硬着,微垂着脑袋不看我。我倚在他身边,牢牢握住他冰冷的手,亦是无言。
这寒冷的冬日似乎将流逝的时间也冻结了,终于听得阿竹低哑着嗓音,有些悲痛,但十分坚定的说道:“我们兄妹二人在这世上已无其他亲人,若是陈老能收留我们,照顾我们,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奢求。”
卖身虽然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至少,哥,我们不会分开。
签了生死契的当日,我们兄妹二人便退了客房,搬进了陈家班租住的四合院。
四合院位于城中不起眼处,地方不大。院落中放满了戏台架子、长板凳,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既拥挤又混乱。
除了陈老头外,陈家班一共有两女六男,此刻皆站在院中仅剩的一块空地上,等待着陈老头的问话。
陈老头带着我和阿竹站在众人的面前:“从今天起,这两娃儿也是我们陈家班的一员了,咳咳。”
陈老头剧烈咳嗽起来,见此状,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子赶紧端来了一杯茶水,又轻轻抚着陈老头胸口为其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头才缓过来,他将目光转向那名女子:“今后这女娃儿便叫凤仪,你可要好好教她习歌练舞。”不待回话,他又转头看向阿竹,用手依次点出对面六名男子中的三人:“男娃儿,你便叫怀逸,以后跟着这三位师父学习乐法。”
陈老头面对着所有人,语气严厉又庄重:“无论过去你们姓甚名谁,有何过往,入了陈家班便是陈家班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