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人?”恢复平静的雷哲,散掉包裹住全身的灰布,艰难的望着安戴尔,惨笑着问道。
“我是你的守护者。我要保护你的安全,因此必须把一切对你不利的因素,都扼杀在萌芽中。”安戴尔平静的回答道。尽管她知道雷哲并不会理解自己的话,但她还是努力的解释着。
“最后那三个人,已经开始逃跑了,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么?”雷哲觉得鼻子很酸,嗓子也很难受,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有必要。一棵受到精心照顾的树苗,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古树。而一棵受到刺激变异的树苗,没人知道它最后会长成什么怪样。所有的天使,都会挂着相同的微笑。而每一个恶魔,都有一张独一无二的脸。仇恨的种子能长出什么,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而无法预测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危险。”安戴尔解释了很多,她知道此刻,是决定二人命运的时刻。当然,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因为那是作为一个守护者,最为正确的选择。
“你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恶魔。”雷哲最后还是没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鼻涕也在下巴上横流。他痛恨自己的脆弱不济,却允许悲伤来得如此张狂。
安戴尔目光坚定的向前迈出一步,对着雷哲伸出右手。“我就是一个恶魔,为了守护你,我情愿化身为恶魔。”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守护者。”雷哲不住的后退,双手抱着脑袋一副痛苦的样子。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乏力并犹如刀锉。痛苦,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安戴尔右手背上传来。星痕的边缘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溃散着。她知道,当星痕完全消逝,就意味着守护契约的终结。自己作为守护者的路程,止步于此了么?安戴尔自问道。
精灵,都是爱好和平的生物,具有精灵血统的自己,同样也是如此。但为了发誓要守护的人,即使万般不愿,即使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和准则,也要将杀戮进行到底。一切罪过都由自己背负,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承担。明明都是为了他,却为何不被他理解?
我是你的守护者,我可以把善念与良知长封于心,只用冷酷和伪装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不设防的,可你为何要刺伤我的心?我是人,不是杀戮的机器,但是为了你,我甘愿化身为恶魔,可你为何读不懂我的苦?痛。痛。痛。痛。痛。痛。你只肯施舍给我这种感觉么?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可以一次、两次、千百次的刺伤我的心灵,你也可以一遍、两遍、千万遍的无视我的苦涩。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守护你。如今,你说你不需要我这样的守护者,那你需要什么?我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了,我还能给你什么?如果你已不需要我,我还为什么而活着?
星痕在燃烧。雷哲看着左手背上,只剩下一半的星痕,陷入沉默。也许今天,就是一切的终结。短暂的相聚,只能换来遗憾的永别。自己,真的错了么?雷哲自问道。
想成为英雄的人,多如牛毛。但能成就不世伟业的人,寥寥无几。早在遇到卡洛儿的时候,自己就已然明白了这一切。成为英雄,不光意味着荣耀与鲜花,同时也意味着血腥与死亡。英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直到遇见你。
直到遇见你。救命之恩,永世不忘。我想报答你。你说我想成为英雄是没志气。你说我是星空的守护者,守护这片大陆才是我的使命。可我只想守护你。
我需要力量,我想要变强,我希望能与你并肩作战,而不是一次一次的躲在你背后,成为你的负担。
英雄?公主?荣耀?金钱?权利?身份?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自私也好,贪念也罢,这就是我追求的幸福。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因为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今天在城中,在那堆战士面前,你保护了我。在佣兵工会,在那个黑暗魔法师面前,你保护了我。对你而言,每次保护我,都只是你的举手之劳。可对我而言,你不是我的守护者,而是我的守护神,一次一次,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守护神。
我们之间,相隔着人与神的距离。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不自量力的亲近你。神,是圣洁的,救人于水火之中。而人,一出生,就是代罪之身。我不愿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你的圣洁蒙尘。更不希望因为我的错误,让你褪去神的光环,舍去神的身份,以鲜血和尸体为祭礼,堕落成魔鬼。
我曾经自我安慰着:等我有了力量后,我会承担下从前和以后的一切。可看着你今天的样子,我幡然醒悟:有些东西,是我一辈子也承担不起的。我可能穷尽一切,也不能让你再次无瑕无垢。我很害怕,害怕某一天,你会真的沦为恶魔。
你知道吗?我愿意为你而活。我是多么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我不希望,你为我而变成这样。如果我的存在成为了你的负担,我愿意主动离开你。
今天,雪原的夜晚格外黑暗,而星空却显得如此的璀璨。突然,西方的天穹之巅,一道善良的流星划过,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银灰色的光芒消散,星痕燃尽,约定不复,守护者的契约就此终结。两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轻松的沉重。所有的负担都被抛下,如此的轻松。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此的沉重。
“安戴尔·洛伽菲·蕾娜斯·欧也妮·安度西亚·梅森·依文捷琳·艾宾浩斯·伊蒂斯·兰度,永别了。”雷哲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微笑着,倔强的望着安戴尔,静静的等待着。他还记得,安戴尔说过,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记住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他从来不曾忘却过。
“雷哲·卢姆斯特尔·艾瑞克纳斯,永别了。”安戴尔静静地说出这句话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雷哲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张开嘴,几次想说话,口中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背影翩然离去。雷哲抿着嘴,用衣袖擦干眼泪,转过身,换了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
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翡翠色的瞳孔在不知不觉中,弥漫着一层水汽。好想再多看他一眼,但绝不能让他看到这幅样子的自己。安戴尔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着。
“雷哲,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可既然这样,你为何还会如此痛苦?你以为你的笑容,能掩饰的了什么?”安戴尔脸上挂着泪水,呢喃自语着。
她从没想过,自己一百多岁的人了,还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一个从认识到现在只有十天的家伙,会让自己如此的忘不掉、放不下。难道,这就是守护者的命运么?
“雷哲,我曾对着月神发誓,会用一生去守护你。如今,守护者契约不复存在,这是否预示着,我的一生会就此终结?作为守护者,没有为自己所守护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像我这样的死法,会不会太过窝囊?可你已经不再需要我,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安戴尔拔出节杖,用节杖末端的月亮石尾钩,抵住自己白皙的颈部。
一道道流星飞逝而过,此刻的夜空,是如此的美丽。
“星空也在哭泣么?是为我而哭泣?还是为雷哲而哭泣?”月亮石尾钩刺入皮肤,猩红色的血液,顺着颈部沾湿了安戴尔的衣领,仿佛在白皙的皮肤上,撕开一道裂口。
原本,一切应该就此终结。但安戴尔再也无法把节杖刺入半分。执念,化不开的执念。她不想临死都抱有遗憾。
“哎~”轻轻叹了口气,安戴尔放下节杖,踏着沉重的步伐,在一道道流光的指引下,朝原路返回。不为别的,只想远远地看雷哲一眼,最后一次看他一眼。
雷哲静坐在一块巨石上,抬头遥望星空。还记得老爹说过,自己诞生于十一年前的一场流星雨。星空,就是自己的母亲。今天,是母亲在召唤自己么?母亲。多么陌生的字眼。
“安戴尔,如果没有我,你一定能快乐地活着吧。”雷哲抱着安戴尔买给自己的残剑,用裹着灰布的残剑不断在脸上摩擦着。
“一定是这样的,你转身的时候,是那么的干脆,让我连多看你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你,一定早就厌烦我了吧?”包裹着残剑的灰布散开,黄褐色的剑刃静静躺在雷哲手中。
雷哲闭上眼,双手反向攥着残剑,不留余力的刺向自己的胸口。“他们的死,有我一半的责任。可我愿意承担全部。而你,安戴尔,一定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