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道路,不一样的建筑格局,不一样的面孔,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这里没有老爹那慈祥的眼神,没有铁匠叔叔那爽朗的笑容,也没有偶尔从婶婶家店铺里飘出来烧鸡的香味。
这里与自己所在的那个小镇相比,人们似乎更为清瘦,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急切而焦躁,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上,点缀着一双双空洞而又冷漠的眼睛。年久失修的道路以及巷子里破败不堪的腐朽,述说着小镇的苦难与悲伤。
雷哲慢慢的在小镇中寻找,当他意识到这里不会再出现他所熟悉的一切后,泪水慢慢的涌入眼眶,肆意从脸上挥洒而下。凛冽的北风如同利刃般从他的脸庞划过——痛彻心扉。雪更大了,风更急了。雪花在寒风中翻腾飞舞,仿佛要把这具幼小的身躯深深地埋藏于雪层之下。
哭够了。挥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在身边一个相对干净而又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雷哲从背包内掏出一张烤饼,并双手捧着放在嘴边重重咬下。
能让整个雪世界都为之黯然失色的一嘴小白牙,却对这块又干又黑,如同顽石一般坚硬的烤饼束手无策。雷哲觉得自己仿佛咬在了一块用博尔特冷杉树制作的圆形木板上,牙齿被震的生疼。望着饼子上那一排浅浅的小牙印,撅起嘴、仰起头,注视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泪水又不争气的从他的脸上滑下。
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而悲伤的氛围。雷哲收起烤饼转过头,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穿着一条干净的老旧棉袍,浓密的胡子茬根根悬立在下巴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诉说着一天的劳累。妻子头上戴着一顶薄檐兔皮毛,围着一条看不出底色的长围巾,手上拎着一只盖了层灰色格子布的篮子。透过格子布翘起的一角,可以看到:那是一整篮散发着大麦香味,还没有完全变凉的粗面包。
路过雷哲身边,妻子止住脚步轻轻拽了下丈夫的衣角。回过神的丈夫这时才注意到坐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二人的孩子。
“哎!”轻轻地叹口气,丈夫望着妻子充满期望的神色无奈道:“别忘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吃饭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脸上,神采瞬间消退。默默的点点头,对着丈夫露出一个勉强又有些僵硬的笑容。尽量避开雷哲那纯真而又倔强的目光,妻子抬起步子继续向前方步履艰难的移动。
“哎。”又是一声叹气,丈夫拉住妻子挎篮子的胳膊。相濡以沫十几年,妻子的想法他完全懂得。掀开灰色格子布的一角,丈夫从篮子中选出一块不算大,但也不是最小的面包递到雷哲身前。
雷哲微微一愣,随后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接过男子递来还带着些余温,散发着浓浓麦香味的粗面包。雷哲深深的鞠了一躬,用那双纯真而又清澈的目光直视着男子双眼,认真的说道:“谢谢!”
听着雷哲的道谢,丈夫忽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仿佛他自己用微不足道的手段,骗取了一个天真的孩子,最真挚的感情。他很想能多给眼前这个孩子一块面包,但现实无疑是残酷的,家里那三张永远带着期盼的面庞,是他此刻心头挥之不去的魔咒。
妻子用挎篮子的手捂住嘴,眼里闪现着泪花。另一只手拽住丈夫的胳膊,头也不回的逃离此地。这里的氛围,多呆一秒种都会让她觉得心碎。少年那纯真的目光更让她感到犹如芒刺在背、直指心扉。
雷哲重新坐下,望着手中的面包,想到此时此刻正在餐桌前等他回家的老爹,想着摆在餐桌上喷香的烧鸡,泪水翩然而下。仿佛今天,他要把自己这辈子所有能哭的机会,所有能流的眼泪,一次性的哭完、流干。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两个中年人一边行走,一边交谈着:
“今年的雪太大、太早了。”
“谁说不是呢,每家的收CD不是很好,镇上那群进山狩猎的小伙子到现在也没有音信,听说镇长家都是在勉强度日。”
“临近的地方,只有波维镇的状况好些,像咱们这样的镇子,已经开始有人饿死。”
“该死的战争,不知道哪天才会停。该死的赋税,我家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你看,那里有个孩子,我看着很面生,你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吗?”其中一名男子指着雷哲的方向问道。
“不认识,应该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吧。”另一名男子扫了雷哲一眼,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看样子,这孩子活不过这个冬天。”开始的男子有些惋惜的感叹道。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还好是冬天,死了也不会造成瘟疫。”后面的男子撇撇嘴,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雷哲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听着渐渐远离的脚步,把手里已经凉透的面包放在嘴中轻轻咬下。味道甜甜的,口感松软又有些粗糙。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地在鞭策着他: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天色完全暗下来,雪原的冬夜降临。雷哲蜷缩着身形,努力向背后的墙角挤靠。在这寒冷的夜晚,唯一能让他分散些注意力的就是那独有的特种能力。银灰色如有实质般的能量体在他的掌中凝聚、溃散,如同调皮的孩童般,不断地跃动、隐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条手臂似乎变得痒痒的、暖暖的。
“哇!这是什么?”一声稚嫩而又夸张的惊叹,把雷哲从自己的世界中拽回现实。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男孩穿着打补丁的棉衣,手里提着一只盖着灰色格子布的篮子。
雷哲慌忙散掉手中的能力,望着这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脆生生的问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加帕尔。”男孩腼腆一笑,随后追问道:“刚才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唔,没什么。你来这里干嘛?”雷哲不想把唯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告诉别人,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差点忘了,我妈妈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加帕尔赶忙放下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灰色格子布,里面装着一只水壶,一个汤碗,以及三条不大的粗面包和小半块咸鱼干,壶嘴处正不断冒着丝丝热气,汤碗的边缘有个细微的缺口,其中一条面包上还缺了一快。看着那块不完整的面包,加帕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满脸歉意道:“那个,来的时候有些饿,所以我没忍住咬了一口。”
看着加帕尔满脸通红憨厚的样子,雷哲心里感到暖暖的。他知道对于一般家庭而言,在雪原的冬天每顿饭都能吃饱,并不是一种奢侈,而是彻彻底底的奢望。这食物,是那位夫人拼着自己的孩子要挨饿,才能给他省出来的。
“饿的话,你就吃吧。”雷哲把面包递到加帕尔手上,露出满嘴的小白牙微笑道:“我只需要有喝的就足够了。”
“那怎么行,妈妈知道了会打我屁股的。”加帕尔虽然很想吃,但也知道母亲的愤怒是他完全无法承受的。
“没关系,你瞧!”看着加帕尔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雷哲从自己的包内拿出那张带着小牙印的烤饼解释道:“吃的我有很多,不过就是太硬了,和石头一样,没有热水很难吃下去。”
听了解释,加帕尔显然安心很多,接过雷哲递来的面包三口两口塞进嘴里,一边还口齿不清的咕着:“这个弟弟不会挨饿,妈妈不会生气之类的话。”
“小心点,别噎着。”雷哲看着加帕尔狼吞虎咽的样子提醒道。同时,给自己倒上一碗热水,把饼子用力撕开一半泡进水里。忽然他很想笑,现在这个场景,两个人的身份如同互换了一般。
吃饱喝足,雷哲挺着小肚子遥望夜空。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北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强了,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温暖了很多。加帕尔同样挺着小肚子坐在雷哲身边,这是他一个多星期来,吃得最饱的一顿。
雷哲的烤饼子虽然卖相不好,但却是用小麦细磨出的面粉,添加了数种作料烤制而成。相较于用大麦粉制作的粗面包,绝对是令人难以抵挡的美味。
“雷哲,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加帕尔很不明白,能拿出烤小麦粉饼子这种美味的人,居然会是一个流浪小子。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家离这里很远吗?”
“嗯,很远很远。从这里到我家要走一百天,再坐一百天的马车,再乘一百天的船,再在水里游一百天才能到。”雷哲觉得自己迷路这件事太丢人,于是决定小小的撒一次谎。
“那么远!我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加帕尔缩缩脖子,看向雷哲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敬佩,但随后又疑惑道:“为什么还要游一百天?直接坐船不是更好吗?”
“你懂什么,后来河变小了,船进不去,所以才要游泳。嗯,就是这样。”雷哲红着脸,有些心虚的辩解道。
“那也不对啊,沿着河在岸边走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还总要泡在水里?天气这么冷,棕熊总在水里也会冻死的。”
“我家那里一年四季如夏,根本不会冷,到处都是大沙漠,在里面时间长了会被晒死,还很难找到食物。在河里游泳就会很凉爽,况且我们有烤饼不会挨饿。”听到加帕尔的质疑,雷哲毫不犹豫的把骑士小说中的场景搬了出来。描述完之后,他才发现:这个谎言,似乎有点说大了。
“永远不会冷?我要是能生活在那里该多好。雷哲,你太厉害了。”加帕尔瞪着双眼,一愣一愣的,完全被雷哲的描述惊住了。
雷哲有些后悔。老爹一直教导他不能骗人,谎言是卑鄙低劣的手段。撒谎的人是要被钉在十字架上烧死,并接受神罚的。
“那个,雷哲,我该回家了。”就在雷哲在为自己的谎言而懊悔不已的时候,加帕尔把东西都收拾进篮子里向他道别。
“嗯,路上小心。”雷哲有些依依不舍。
读懂雷哲眼中的涵义,加帕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笑道:“放心吧,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好的,明天我在这里等你,再见了。”雷哲也站起来,向加帕尔挥手道别。
“再见!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加帕尔一边小跑一边朝雷哲挥手道别。很快,小巷里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沉默许久,雷哲收拾起自己的背包背在肩上,摊开手,银灰色的能量在他掌中跃动、隐现。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会!”攥紧手掌,面向前方。迈着坚定步伐,顺着加帕尔的脚步,雷哲慢慢走出小巷,消失在一片苍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