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轻地笑着,他的笑声让甘棠感到费解,却让愈幼凡的脊背一阵发凉。
“是他让你来见我的?”少年问道。
甘棠自然不知道这个“他”是谁,愈幼凡却是知道的。
“少爷既然知道,就请不要让下属感到为难了。”愈幼凡道。
少年道:“你把黄元谷与天义山的高手都聚集在这里,目的并不是甘且歌,而是我吧。”
愈幼凡道:“属下不敢。”
少年继续道:“你请来欲流离的杀手,也是为了把他们引到这个山洞中来。这样子,我就没有办法在这个山洞里继续养伤。你知道的,我的病是需要静养的,我也不喜欢外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愈幼凡微微一笑道:“少爷果然聪明。”
少年向着愈幼凡的身后望去,道:“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走进山洞中来了吧。”
愈幼凡道:“应该到了吧。”
少年道:“虽然这山洞岔路众多,错综复杂。但是你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想必也已经安排好人,引他们来向这里了吧。”
愈幼凡微微有些得意道:“不错。”
少年微微叹息道:“我一个半死之人,又如何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愈幼凡道:“少爷乃是千金之躯,我等也是为了少爷的身体着想。这夜鸣山环境恶劣,本就不适合人生存,又怎能让少爷安心静养呢?”
少年道:“你的意思是我非走不可了?”
愈幼凡颔首道:“我也是为了少爷好。”
少年静了一静,忽而又是一笑道:“你真的以为你能请的动我?”
愈幼凡道:“甘愿一试。”
他向前走了两步,立刻又停了下来。一阵冰凉肃杀的剑气,就停滞在他的后脑颈处。黑暗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一步。”
这剑气强烈而又节制,孤注而无可偏拒。他更清楚地感觉到持剑人身上的那种隐忍的杀气,正在积蓄着,随时可以迸发出来。
这天底下无可比拟,独一无二的剑气,只能属于一个人。
愈幼凡果然不敢再往前走了。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直立的姿态,头却微微一偏道:“好久不见,甘长老!”
“好久不见!”
这声音,干冷,无色,无息。偏就让人感觉到压迫滞闷。谁也没有注意到,幕帘里削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就连那少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早已透过了愈幼凡定在了他身后人的身上。
“甘长老无缘无故从黄元谷离开,消失了半年。黄元谷上下可是想你想得紧啊!”愈幼凡道。
甘且歌冷冷一笑道:“是吗?”
愈幼凡道:“据我所知,现在外面走进的那些人,来到夜鸣山,可都是为了找你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甘且歌道:“如果我是你,也不会妄想从这里带走少爷。那些人,我已经把他们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这后一句话,是他说给幕帘中的少年听的。少年又开始轻轻地咳嗽起来。甘棠忍不住扶住他的身体,却发现他身前的床铺,居然是一片温热湿润。
这个少年一直都在咳血!
他咳嗽的声音,让甘且歌的注意力有些动摇,剑气也有些微微弥散。愈幼凡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转身反击。
天义山的武功剑术霸道刚阳,黄元谷则与之相对,阴柔灵动。黄元谷的武器也大都源于自然至柔之物,例如燕晚袂的武器是一条素绫,乐湘儿虽以玉笛为武,但她真正的杀手锏却是玉笛上的白羽。
而愈幼凡的武器则是一把扇子。他知道甘且歌的剑术迅疾凌厉,难以闪避,他必须一击便将他的剑气制住。所以他早已做好准备,算准好时机。甘且歌的剑气稍有些不稳,愈幼凡立刻转身,将他的扇皱插入甘且歌的剑身。
甘且歌的剑气被阻,愈幼凡的扇子却立刻张开,沿着剑身向着甘且歌身上滑去。甘且歌身子向后一仰,以剑尖勾住扇骨。扇子在剑尖上转了两圈之后,倒飞回愈幼凡手中。
甘且歌迅速出剑,剑气飘渺,似疾又慢,欲柔还刚。透过幕帘,甘棠能看到,那飘动的身形,仿佛渐渐与剑气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他学了十余年剑,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剑法。与他的剑相比,“天义五楚”也只得自顾黯然。愈幼凡在他的剑下,几乎只有招架抵挡的份。
然而愈幼凡的面上,却隐隐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甘棠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甘且歌一连攻出四十九剑,愈幼凡始终处于被动地位,未有反击,但甘且歌的就剑也未能碰到愈幼凡一丝一毫。四十九剑之后,甘且歌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颤,剑在手中也有了小小的晃动。愈幼凡却趁此时机,张开扇子,八道短剑,从扇骨中脱出,飞向甘且歌。
甘且歌匆忙收剑,一边翻转身子,一边将八道利剑一一击落。再回身时,扇子已经栖近他的身体,撞到了他的胸骨之上。甘且歌的身体顺势向后跌落。
扇子回到了愈幼凡的手中,愈幼凡将扇子打开,在胸前扇了一扇。颇有得意地道:“看样子,你果然是已经和那些人碰过面了。”
甘且歌捂住伤口,心有不甘地瞪着愈幼凡。剑在他的手中被握紧,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愈幼凡道:“你已经一伤再伤,还要和我打吗?”
甘且歌冷冷地道:“只要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少爷的!”
就在这时,少年却忽然道:“甘长老,你先退下。”
“少爷!”
“退下!”
甘且歌退到了一边。
愈幼凡轻轻一笑道:“怎么,少爷答应跟我走了吗……”
“吗”字还没有说完,幕帘里忽然飞出一个人影,手中持剑,向着愈幼凡一阵挥舞。愈幼凡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身影,身上就已经中了十余剑。从幕帘中飞出的正是那黑衣少年,他手中所持却是甘棠的剑。甘棠还没有明白自己手中的剑怎么就不见了的时候,少年已经向愈幼凡一连挥出四十九剑之后,回到了幕帘之中。
同样是四十九剑,甚至每一剑都一模一样,少年的速度却至少比甘且歌快出一倍以上。甘且歌的剑式愈幼凡能够从容地一一化解,但无力反击。而少年的剑,愈幼凡却连招架的时间都没有。太快,太迅猛,且招招都是刺在要害附近。
少年返回幕帘之后,愈幼凡全身上下几乎都是血迹,但又都刺得不深。却是对方有意让他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他,但无意杀他。
“你走吧,回去告诉那个人,叫他别让人再来送死。”少年淡淡地说道。
愈幼凡这下要比甘且歌伤得重多了,他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阵,才能够勉强站起身来,向着幕帘作揖道:“多谢少爷不杀之恩。”
说罢,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来的时候很潇洒,很神气,走的时候却是无比的疲惫。
甘棠依旧没有从这一系列的突变中反应回来,他的剑却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
甘且歌自方才退到一边起,已经开始暗自运气调息。直到愈幼凡离开,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甘且歌问道。
少年道:“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甘且歌道:“现在不杀他,他迟早还是会回来的。”
少年道:“放心,他伤不了我的。倒是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甘且歌道:“不碍事。”
少年道:“你在外面遇到天义山的人了?”
甘且歌点了点头道:“夏无衣,徐柏舟,秦汉广,慕容寻,他们都已经被‘欲流离’引到了山洞里来。但是少爷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
少年道:“你被他们伤了?”
甘且歌愣了一愣道:“他们很多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伤害他们。”
少年叹了一口气道:“但是他们却想伤害你,你也曾经打败过他们。”
甘且歌沉默。少年也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让甘棠很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少年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甘且歌猛地抬起头来,透过幕帘,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少年忽然一呕,一口鲜血喷出,将灰色的幕帘染成的淡淡的粉色。
“少爷!”甘且歌担心道,便要上前走去。
少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我没事。方才强运真气舞剑,内伤又发作。休息几天就好了。”少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给我倒杯水吧。”
“是。”甘且歌走到桌子前面,从茶壶中倒出了一杯水。水依旧是温热的。甘且歌看到桌子上残留的淡淡晕红,心中忧虑。
他转过身来,对着幕帘中的影子道:“少爷,水倒好了。要我递过去吗?”
帘子中没有声响。
“少爷?”甘且歌奇怪道。
过来半响,帘子中终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他走了!”
甘且歌一惊,连忙御剑身前,厉声道:“什么人?”
甘棠从幕帘中缓缓地走出,两只眼睛直视着甘且歌的双目,在他的身前站定。
甘且歌皱了皱眉道:“你是谁?少爷呢?”
甘棠依旧看着他,不说话。目光中,带着一丝激动,一丝愤恨,一丝哀怨,一丝惆怅。甘且歌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遂又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去。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瞬间闪过。
“你是……你是棠儿!”
甘棠忽然一笑,笑容中夹杂着无尽的辛酸。
“我是甘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