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黑暗?黑暗地如此彻底,又是如此沉寂。除了自己的呼吸与脚步声,听不到其他一丝声响。
甘棠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置身于一个虚幻未知的世界。
好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堵墙壁。
墙壁是冰凉的,这种冰凉却仿佛成为了他与这个世界相联系的唯一存在感。
有时候,他会忽然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方才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接下来又应该向着哪个方向前行。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了这种烦恼,因为他在墙壁的另一侧摸到了另一堵墙壁。他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而他在这个尽头处并没有找到任何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
甘棠几乎要哭了。
难道是走错方向了?
甘棠并不敢确定。人在黑暗中,难免会辩不明方向。
他没有办法,只好再贴着墙壁原路返回。
就在他刚要准备转身的时候,他的身前忽然亮了起来,
原来那墙壁的“尽头”竟是一道门,现在这道门居然自动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石室,石室内有着微弱的灯光。甘棠迟疑了片刻,走了进去。
石室不大,一般人家起居室的大小。石室中央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茶水,有煤灯。煤灯亮着,室内的光便是从这里发出的。石室的另一侧有一张床,床上挂着一张淡灰幕帘。石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古画。
装饰虽不华丽,却古朴恬淡。
如果不是身后的石门,甘棠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深藏在山洞之中的暗室。
甘棠甫一进门,便有一种温馨恬静的感觉。
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然在石室中响起:“你回来了?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甘棠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正对着他的幕帘后的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由于室内太过昏暗,他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人也发觉到来人不对,坐起身来,问道:“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从他的声音,甘棠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
不过甘棠随即意识到,他其实是不小心闯入人家的房间的,遂微微屈身作一揖道:“小子甘棠。在这个山洞里走错了方向,误入贵舍,还望主人见谅!”
那人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冰冷地问道:“你进山洞做什么?”
“么”字还没有说完,那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透过幕帘,甘棠看到,一个瘦削的身体,俯在床上,随着他咳嗽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他咳嗽的声音,让甘棠竟也感觉到,嗓子在微微作痛。
他咳了好久,才停了下来。
甘棠忍不住道:“你受伤了?”
“宿疾。”那人淡淡地说道。
甘棠心中泛起一阵同情。
幕帘后,那人直起身来,向着桌子的方向一挥手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先坐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很柔,也很冷。尽管他在尽量温和,还是让人有种在寒冷的冬天,遥不可及的感觉。
甘棠听他的话,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那人又开始咳嗽。甘棠几次欲站起身,走进幕帘中。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直到那人的咳嗽声停下,甘棠才稍稍安下心。
一阵窸窣的声音之后,幕帘被掀开了,那人走了出来。
甘棠乍一眼看去,还以为幕帘中飘出了一个幽灵。那人全身上下都被一张黑布包裹着,就连脸也被遮住了半边。他一步一步挪动着,向着甘棠走来,走得很艰难,好像每走一步,都有一枚尖钉在他足下刺过一般。甘棠知道,他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走起路来也有些微微摇晃着。
他走过甘棠身旁的时候,绊到椅子上,身体一个趔趄。甘棠连忙搀住他。
这时灯光恰巧照在他的脸上,甘棠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有些惊了。
那真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他似乎比他略大一些,面色苍白,却是剑眉星目,清淡素雅。如女子一般秀气,又略带男子的英豪。温文中,略带一点忧伤。一双美目,似看尽了世间一切人情冷暖。甘棠只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只是出现在画中,让人不敢轻近。
他抬起头看了甘棠一眼。只一眼,甘棠便觉得被他看穿了一切!
“谢谢!”
少年很有礼貌地说道。嘴角始终流露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在甘棠的身旁坐下,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他的手也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取杯子的时候,他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甘棠真的无法想象,这样完美的少年,竟会病得这么重。脆弱地,好像随时能从他身前消失一般。
“我来帮你。”甘棠说道。他从少年的手中接过茶壶,又拾起一个茶杯,为少年沏了一杯茶。茶水还是温热的,看起来,应该是有人一直在这里,照顾着这个重病的少年。
他将倒好的茶水推到少年面前。
“谢谢你!”少年依旧很有礼貌地重复道。接过甘棠递来的杯子,轻轻呷了一口,忽然又一猛烈地咳嗽,茶杯里的水,迅速染成了红色。
甘棠忙扶住他道:“你还好吧!”
少年淡淡一笑道:“放心,我没事。”
他将染红的茶水推到一边,抬起头,看着甘棠问道:“刚才你说,你叫甘棠。”
甘棠愣了一愣,点头道:“是的!”
少年瞥了一眼甘棠腰间别着的银剑,道:“你是天义山的人?”
少年的目光深邃,让人看不透。甘棠却忽然惊觉起来,他一边答“是”,一边却在暗地里握住了剑柄。
少年道:“你不用紧张,我既非天义山,也不是黄元谷的人。你们两派之间的争端,我也没有兴趣理会。我只是想问一句,你可是天义五楚云济盈门下弟子?”
甘棠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少年忽然轻轻一笑。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己的晚辈一般。
“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少年幽幽地说道。
甘棠望着这个少年。忽然有种错觉,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但他的目光与神态,却仿佛有着历经千年的沧桑。
而且,他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不易察觉的女子的细腻柔情。
他究竟是什么人?
甘棠刚要说话,少年却已抢先问道:“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你来夜鸣山干什么?”
甘棠本生性谨慎,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不知为何,这少年的眼神中,似有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魄力,让他忍不住将一切告知于他。
当他讲到围攻他们的那些黑衣人的时候,少年的眉头皱了一皱。
“欲流离?他们怎么也来夜鸣山?”
“欲流离?他们便是欲流离?”甘棠惊讶道。
少年望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吗?”
甘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师父云济盈便是死在欲流离手中。这是一个活跃在灵州的笼罩在黑暗中的神秘组织,黑衣与蒙面已成他们的标志。欲流离人数众多,羽翼庞杂,而且广泛收留各大门派的落难子弟,其势力实不弱于灵州任何一大门派。他们手段残忍,滥杀无辜,早已为世人所深恶痛绝,灵州各方势力与门派均欲除之而后快。但他们行踪诡秘,外人对他们的组织构成毫不知晓,亦是对他们无可奈何。
甘棠这样想着的时候,少年也低头沉思。他沉思的表情很好看。只是不知为何,这样好看的一个少年,却将自己全身包裹在一张巨大的黑布之中。
也许就是因为太美好,所以才要增加一点甘条的黑暗。这样才不会让人沉醉于其中,而忘却了自己。
甘棠却感觉,这个少年即便坐在他身前,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少年沉思着。石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地让甘棠不敢有一丝动弹,生怕破坏了这一刻完美的寂静。
然而寂静之中,却忽然响起“啪”的一声。杯子破裂的声音。
少年倏然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并将碎片向着石门的方向猛地一抛。然后拉起甘棠提身一跃。甘棠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少年拉着,穿过幕帘,落在了少年的床上。
而石门那边,只听一阵“叮叮碰碰”的响声,一人挥舞利器,将飞来的茶杯碎片一一击落,身子一个翻滚,落在了少年的床前。站起身来,作揖道:“少爷!”
少年冷冷地道:“什么人?”
“黄元谷东方谷主座下长老愈幼凡在此有礼了!”那人恭恭敬敬地道。
甘棠心中一紧。
却听见少年静静地道:“原来是俞长老。你不在黄元谷辅佐东方谷主,来我这‘霜寒洞’做什么?”
愈幼凡道:“我等皆是不得已,有要事才来到夜鸣山。无意打扰少爷静休,还望少爷海涵。”
少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办你的事好了,为何又要来此见我?”
愈幼凡叹了一口气,道:“两大门派相斗多年,死伤无数。我等处于其中,都深感疲惫,亦是深感无奈。但两派数年积怨,难以调和。我等只是小辈,虽有心出力,无力改变。天底下,能够办到这件事的,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少爷您了!”
甘棠实在想不出来这少年会是什么人,竟会有这样大的能耐。
少年却在这时,又咳嗽起来。
愈幼凡也似很有耐心,静静地听着他咳嗽的声音。
少年咳嗽了一阵,道:“江湖之事,本不归我管,你另寻他人吧!”
不知为何,甘棠略有失落。
“你走吧!”少年继续说道。
但愈幼凡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少年这次有些不耐烦了。他一不耐烦,立刻又咳嗽起来。
愈幼凡却忽然底声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受另一个人所托,邀请少爷,与他见上一面。”
少年忽然停止了咳嗽。
咳嗽声一停止,石室立刻又陷入了沉寂。
半响的沉寂。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