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乍暖还寒时节。
灵州北部,天义山巅。煦日骄阳之下,青光闪动,一柄青碧长剑倏然推出。执剑之人是一名灰衣少年,剑尖所指却是一蓝衫青年。剑光霍霍,少年催动剑式,连出三招,均在蓝衫青年要害边擦过,却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引得旁观之人俱是连番叹息。蓝衫青年手无兵器,也不反击,只是在少年剑下剑左闪动身体,不时出指点在少年剑上,少年剑气即刻受阻,只得改变招式。
在他二人北侧上首,并排坐着三人。三人皆是青灰长衫,已过不惑之年。左侧一人发际已有灰白,年纪最大,是天义山长老夏无衣。右侧那人是他师弟徐柏舟,同为天义山长老。中间端坐一人,气质不凡,却是天义山掌门薛麟定。三人之中,以他表情最为闲定,对场中比试胜负绝无任何牵挂。
而他三人右下角,一白衣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的局势。他即是这场比试的裁判者,天义山长老中最年轻的慕容寻。
几人以南,广场两侧也站满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弟子,俱是天义山门下。今日正是天义山试武之日,这些三代弟子无论年纪大小都聚在这里。
转眼之间,那灰衫少年已攻出三十余招,始终未能碰到那蓝衫青年分毫。忽然间,少年用力过猛,身子微微一晃,欲跌未跌,蓝衫青年已趁机出手,中指点在少年右侧肩井穴上。
灰衫少年当即弃剑,这一场比试,终是蓝衫青年胜了。
蓝衫青年随即回头望了夏无衣一眼,夏无衣微微一笑,以示嘉许。蓝衫青年又转过头来,对灰衫少年微一拱手道:“承让了,桑师弟!”
灰衫少年还礼,拾剑离去。
下一位弟子上前之时,东侧人群中,却有一年纪较幼,身材矮小的少年从人群中悄悄退去。他勾着腰,蹑手蹑脚地离去,竟是无人发觉。退到人群之后,少年忽然感觉身后衣襟被人抓起,向上一提,竟是再也走不出半步。
少年一慌,回过头来,向着站在他身后的白衣青年望去,这青年一身白衣如雪,手负银白长剑,剑眉英目,面容俊俏。
“小师弟,你要去哪?”青年问道。
“云师兄!比武太无趣,我出去玩玩!”少年嬉笑道。
青年摇头叹息道:“你平时贪玩不好好学武也就罢了,试武这般的大事你也要偷跑?要是被掌门发现了,看他不打你屁股!”
少年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转道:“掌门不会发现的!反正比武我也不参加,留在那看他们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青年叹了口气道:“好吧!”同时手一松,少年身体立刻窜了出去。
青年摇头一笑,追了上去。
这青年姓云名沐轩,本是“天义五楚”排行老四的云济盈之子,云济盈半年前在外因故而逝,门下事务皆由云沐轩打理。那少年名叫甘棠,是云沐轩同门师弟。甘棠年方十六,在天义山中年纪最小,出生成长皆是在天义山。
甘棠母亲林倚娉是昔日天义凌氏三雄中凌绎的关门弟子,因其温柔美貌曾引得天义山众多弟子思慕,其中便包括长她十岁的夏无衣。然而林倚娉最终却嫁与了天义山一不出名弟子为妻,并在产下甘棠之后便因病去世。甘棠因此颇受凌绎喜爱,天义山上下也皆是对他疼爱有加。
甘棠不爱学武,偏爱玩耍。又是天性调皮,总爱捣蛋闯祸,挨过不少责骂。众人怜他身世凄苦,谁也不忍真正罚他。只要他不闯大祸,众人也是由得他胡闹。凌绎逝后,甘棠被归于云济盈门下,与云沐轩同门。
云沐轩对他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师弟头疼至极,却也是疼爱至极。甘棠武功不好,轻功却是不赖,在天义山众弟子间算的上乘,云沐轩费了好大力气才追上他。他却悠闲地斜倚在两根相连的倒挂树枝之间,晃荡着双腿,悠悠然地仰望着蓝天白云。
“云师兄,你跟着我跑出来,不怕掌门罚你吗?”甘棠学着云沐轩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比完了!再说了,我为了抓你这个小鬼头跑出来,掌门也不会说我的!”云沐轩说着,便在甘棠身旁坐下。
甘棠却猛然坐起道:“云师兄,你输了?输给谁了?”
云沐轩道:“还能有谁?自然便是乔师兄!他是夏师伯门下首席弟子,我怎么打得过他?”
甘棠伸了伸舌头道:“我是谁也打不过!”甘棠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云师兄,你不觉得最近掌门催我们习武催的更厉害了!便说这试武,从前是三年一次,现在改为一年一次不说,平时还总搞出点小比试来。”
云沐轩瞥了他一眼道:“这也没有办法!现在黄元谷风头越来越大,最近还出现个很有名气的‘黄元四使’,均是年轻之辈。而我派年轻一代中,却没有这有名气的弟子,掌门和几位长老自然着急!”
黄元谷位于灵州东北,与天义山并立于武林十大门派之中。两大门派彼此为敌,互不相容,相斗已然百年。甘棠常常在想,这些人打来打去有甚意思。但这种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天义山弟子早已将黄元谷视为宿敌,黄元谷亦是如此,两大门派弟子见面,很少有不会打起来的时候。
云沐轩停了一停,又说道:“黄元谷谷主东方宇于二十年前败于我们始祖凌峰,黄元谷一直引以为耻,鼓足了劲儿,想要把天义山打压下去。两派难免会有一场恶战,我们自是要早些准备!”
甘棠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听凌绎师祖说起过这件事。当年两人斗了两天两夜,最终是师祖的天元内功攻破了对方的黄元真气。但仅在两个月后,师祖却在另一场比试中败与他人!”
云沐轩先是一愕,道:“这你也知道了!”后又神色凝然道,“当年将师祖击败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自称是剑宗嫡系传人。”
“剑宗?哪个剑宗?”
云沐轩顿了一顿道:“便是百年前盛极一时的青云剑宗!”
甘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算他再不关心江湖世事,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青云剑宗,即便它已消失百年。早在一百年前,江湖中还没有十大门派,更加没有天义山。那时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三宗七派,三宗蓬莱仙宗、西湖玄宗与青云剑宗中,尤以青云剑宗实力最强,统率武林。后不知何故,青云剑宗一分为三,便是后来跻身于十大门派的天义山、黄元谷与风月阁。
“我们与黄元谷相斗近百年,也是争着欲继承剑宗名号,成为武林统率。”云沐轩继续讲道,“只可惜三大门派无论规模实力皆不复昔年剑宗,勉强与七大门派持平,远逊于仙玄二宗,一大原因却我们谁都没有继承下剑宗的无上功籍御剑诀。而那无名男子击败师祖所使用的正是御剑诀!”
“那他当真是剑宗嫡系传人?”
云沐轩摇摇头道:“这我也不知。御剑诀早已失传!相传剑宗分裂便是为争夺御剑诀,后来御剑诀流向哪里,谁也不知,也有传言说御剑诀被剑宗最后一代掌门带进土里了。御剑诀究竟什么样子,究竟多大威力,都无人亲眼见过,师祖也是凭猜测。那男子击败师祖后,便也消失不见,江湖上再无他的消息!只因他剑法卓越,被当事之人尊称为‘剑圣’。”
云沐轩讲完后,甘棠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管他什么剑宗,什么御剑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管吃好睡好玩好,天塌了都与我无关!”
云沐轩道:“天下学武之人,又有几个不想追求上乘武功,不想名扬天下呢!”
甘棠瞟了他一眼道:“什么东西,我就不想!”
云沐轩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学武?”
“你以为我想学?若不是师叔师伯逼我,我才不学呢!再说,马马虎虎学一点,也可以防身嘛!”
云沐轩冷笑着:“你真以为就凭你这点功夫能保护得了你自己?你打得过谁?”
甘棠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打不过,我可以逃!”
“逃”字一出,甘棠的身体又一次飞了出去。云沐轩懒得理他,估计此时试武也已结束,遂回房休息去了。
甘棠停在了一棵大树上,在树丫间坐了下来,伸手摘下了树上的果子,啃了两口,忽然听见树下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又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师兄,这样真没事吗?若是让师父师叔们知道了的话,定会重罚的!”
“你怎么那么胆小?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但是……”
“别说了!你要是敢到师父那里去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甘棠往树下一看,树下站了两个少年。这两人他又都是认得的,俱是徐柏舟徐长老门下弟子,一人名曰丁南,一人名为桑怀清,却正是在广场上败于蓝衫青年的那个少年。这两人平日里与他有诸多隔阂。他见这两人说话吞吞吐吐,不知又做了什么坏事,怕师父发现,遂把吃过的果核,顺势扔了下去,正砸在桑怀清的脑门上。
桑怀清大怒跳起道:“谁?谁拿果核扔我?”
仰头正见甘棠悠闲地坐在树上,伸手又摘了另一只果子啃来吃。
“甘棠!”桑怀清更怒,“你拿果核扔我作甚?”
另一人丁南却惊慌道:“小师弟,我和桑师兄的话你都听到了?”
甘棠啃着果子,摇晃着脑袋道:“不做亏心事,不怕有人听啊!”
桑怀清大叫道:“你下来!”
“我不下,有本事你上来!”
这棵大树总有十几尺来高,桑怀清倒也不是跃不上去,只是甘棠守在上头,他担心他一脚把他踢下。
桑怀清气得原地打转。甘棠见他不敢上来,更是得意,又顺手把吃过的果核抛了下去。桑怀清已有了戒备,向后跃了一步避了开去。甘棠伸手又去摘果子,忽然“哎呦”一声,手臂一阵吃痛,竟见一条青斑短蛇缠绕在他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