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刚刚擦亮,宋亦风就在李民的惨叫声中惊醒。“嘭”的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那一声惊得树间的鸟雀四散而去的凄厉声音。亦风猛坐起来,看见周围的森林环境,用三秒钟想明白自己正身处异世界,然后意识到李民已经不在自己的身旁,遂循着那痛苦虚弱的“哎呦”声向树下看去——李民从正躺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地呻吟着,回想刚才那一声沉闷却震撼的“嘭”声,便知道刚刚是李民从树上跌掉了下去!三米多的高度呢!如果是小心地跳下去,曲膝落地加翻滚缓冲也许问题还不大;但如果是在睡觉中以躺姿直坠下去,莫说是会不巧撞上什么石头,就算是坠在平整的地面上,扭了脖子或者撞了脑干脊椎,也不是开玩笑的!亦风十分担心,赶紧爬下树去,见李民正一脸扭曲状蜷缩在那里,嘴中虚弱地发出疼痛的声音,于是一边小心地检查李民的伤势,一边慌张地问:“李民!你没事吧?”
“亦风……”比起坠落摔伤的疼痛,李民反而捂住肚子,用痛苦的声音说,“我感觉,要死掉了……”
“开什么玩笑!悬崖大河我们都经历过来了,你是要死在这么愚蠢的地方吗?!告诉我,是哪里受伤了?”亦风急得吼叫起来。
李民没来得及回答,又感到腹内翻江倒海,脸色一青,呕吐了起来。
亦风慌了神:这什么状况?吃坏东西了?不,不会,自己昨晚分明跟李民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啊!
“我害怕……”李民这样说着竟然哭了出来,“我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来了呢……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呸呸呸!”亦风说。虽然他心里完全没底,但还是试图安慰李民:“我看八成是掉下来的时候撞了脑袋的什么部位,所以才呕吐的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出了这座森林,去找个医生治疗一下,很容易就会好起来的!”
“但并不是摔伤的感觉……只是肚子像用捣米杵翻捣着一样……几乎要把我的内脏和肠子全都搅乱了……”李民呻吟着说。
“头不晕吗?没有摔折四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吗?”亦风显然对于李民的描述不可理解。
“没有……在树上的时候就觉得肚子相当难受了……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这么说着,李民又吐了一番,吐完以后,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起来,然后在地上团成婴儿的姿势,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在晕厥与清醒之间状态。
亦风检查了一下李民的身体:精神萎靡,嘴唇苍白,没有发烧,除了皮肤的擦伤,也没有什么更严重的摔伤——不过内脏震裂或者骨折什么的,就不是他这个外行能看得明白的了。于是小心地背起李民,他决定先把李民带出这座森林再说——他相信在这森林的尽头一定会找到一座人类的村庄,而只要有村庄,就一定会有懂得救治李民的大夫。“你坚持一下,”亦风说,“很快就可以见到大夫了。”
背着一个人,亦风行走的速度慢了许多。疲累不说,重点是这森林是真正自然原始的模样,并不存在或者没有被亦风找到一条被开辟而相对平整的道路。他需要一边努力辨识方向,一边谨慎地防着有什么野兽的接近,一边在各种乔木灌木,在泥泞或者石块藤根的阻碍中寻找可以通过的途径。
途中,李民被颠簸地更加难受,又呕吐了三两次,最后似乎连水也吐尽了,反倒平静了,就只是无力地伏在亦风的肩膀上。而亦风,只在昨晚吃了一些果子,过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可现在还背着李民做了这么久的体力劳动,难免越发支撑不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爬越高,温度也跟着上升了。这边跟维拉一样,是盛夏的光景,只是大概因为在树叶的层层遮盖之下,所以温度并没有学校草场上那样炽热。但事物永远有正反两面,森林中的夏天也不只是被庇佑——森林中湿气相对较大,又被包裹在植被中不易扩散,所以即使实际温度并没有多高,却潮闷得让人更加难以忍受——尤其对于亦风现在的状态来说。
露水什么的虽然喝了一些,但在运动之后,那种程度的水量显然无法满足对身体的补给。亦风心里想着再寻个什么小溪大河或者果子来解渴,可觉得头越来越重,终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亦风背上的李民也早已九分在知觉之外,此时跟着亦风一起摔倒在地,便也昏迷了而不知后事。
亦风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是在躺在床上的。房间不大,木质,简单,从窗子看去外面还是一片森林。他坐起来,看见床边的木凳上放着一碗水,清澈地倒影着轻微摆动的树叶。的确渴了,他将水灌了下去。转头看见李民也在同一张床上,却昏睡着没有意识。他晃动李民:“李民!李民!”
声音没有把李民唤醒,反而从外面唤进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罗着补丁的素布衣裳,端了一碗米粥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些许害怕,说:“你醒了,喝碗米粥吗?”
亦风倒是猜到他们是被森林中的什么人家给救了起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小的姑娘,他说:“我想我刚才是累晕了……李民,我是说我的同伴,他没事吧?”
小姑娘走了过来,说:“他没事。大概是中了毒,好在我发现你们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该吐的差不多都吐尽了,余毒被身体吸收了,不过喝点草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只是中毒吗?可他是从三米高的树上直接摔了下来啊!”亦风觉得李民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样啊……”小姑娘走到床边又看了看李民,说,“那倒是没看出来。他身上的确有很多擦伤,但我以为只是穿越灌木荆棘之类造成的。”
呃,李民没事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没摔伤?不知道是李民的体质好还是运气好!不过既然这样,自己也就放心了。他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米粥,三两下就喝光了——他其实已经非常饿了。喝完粥以后,他才仔细打量了房间:简单而破旧的家具和陈设,显然这丫头过得并不富裕,亦风说:“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们,我这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小姑娘收过亦风喝空的碗,很纯净地笑,说:“没关系。其实能见到你们我真的挺高兴的。要知道,这座森林可是很少会有人来的。”
对于这样一个小姑娘独自隐居在这深林中,亦风倒也早就心生了好奇,便问:“你自己住在这里吗?”
小姑娘点头。
亦风:“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不方便吧?”
小姑娘的神情有些忧伤,她说:“我原本是跟妹妹一起的,但一年前妹妹得了重病,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妹妹就……”她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坟包,上面还撒着新鲜的花朵,显然是被悉心照料着的。
亦风替小姑娘感到难过,问:“当时怎么不带妹妹去看医生呢?为什么要住在这种森林里?”
小姑娘用清澈的眸子看着亦风,那里面已经有了晶莹的泪花,她问:“看你的穿着,不是本国人吧?”
亦风这才感觉到不好——他一时竟然忘了自己是正被本地的军队追杀的维拉人!见亦风神色紧张,小姑娘却并没有多大反应。也是,如果她是存着别的心思的,早就在他们昏迷的时候把他们杀害或者报了官了,何必还要这样费力把他们搬抬过来再救治呢?
小姑娘继续说:“你是外国人,所以也许你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混乱……我叫韶华,原本是跟家人一起住在镇子里的。可是前些年,战争爆发了,国王急于扩招兵力,便大肆在民间征兵。父亲被强招入伍只半年多,部队就硬要把才刚刚成年的哥哥也编进军中,”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母亲一听就慌了,她当然不愿意,极力阻拦士兵把哥哥带走,但,在拉扯中,母亲被甩了出去,头撞在树上,顿时满脸是血。”韶华哭了起来,“但那些人谁也没有管母亲,只是趁机把哥哥拽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母亲伤得太重,又极度伤心和气愤,加上当时镇子里整个都陷在恐慌和混乱里,所以并没有及时找到医生救治,才小半天功夫,母亲就气绝了。”
亦风神色凝重,暗暗握紧了拳头。
韶华继续说:“母亲去世以后,我和妹妹对那些每天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士兵们充满了恐惧,加上承受不住对家人的思念,就带着妹妹来到这间林中小屋了——这里原本是父亲建造的,我们以前也偶尔会因为打猎来这里住上几天。”
这时候李民苏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唇上已经有了血色。他看见亦风正在跟一个小女孩交谈,便问:“那是谁?”
韶华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民,问亦风:“他说什么?”
亦风猛然想起韶华是听不懂汉语的,怕被她识破他们是维拉人,便掩饰道:“没什么,一些乡下的土话,他是病得胡言乱语了。”
“哦,”韶华安下心来,说:“这个时候比起吃饭,还是先喝些草药吧。空着肚子吃药效果会很好。”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翻捣一个箱子,然后在里面拿出褐色的药丸递给李民。亦风原是以为韶华所说的草药是熬制的草药汤剂,却没想到是药丸——但这也方便了许多。
在亦风的示意下,李民吃了药。亦风继续问韶华:“那么你一定知道怎么走出这座森林吧?”
韶华点头。
亦风有些兴奋:“那么告诉我怎么出去吧!这座森林像一座迷宫,凭我的本事想要出去实在太难了!”
韶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但是……”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眉宇间透出寒意,“但是你们要陪我一起去库尼亚!”
“库尼亚?”亦风不解,虽然现在的他也没有打定主意要去哪里,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会撞见回维拉的机会。但看见眼前这么小一个姑娘的冷傲神情,非常意外,自然觉得这个库尼亚一定是个特殊的地方,问“库尼亚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句问话,韶华倒是吃了一惊,就算是外地人,也不应该连库尼亚都没有听说过吧?便说:“库尼亚,是多继亚拉的首都啊!”
“那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亦风虽然觉得别人的事自己不该多问,但对方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便觉得自己要有点大人的觉悟。
去做什么?韶华恨着。还能做什么?她原本拥有着幸福的一家人,而现在却只剩下自己在这里过着悲凉的生活。那些当王的人,都已经各自拥有了一个国家了,却为什么还是贪心不足,要战争。难道王的存在,只是为了追求他们自己永远也填不饱的野心,而不是为了百姓的幸福吗?
恨只一瞬,韶华立即用纯真的表情掩盖起了自己沉重的心思,她对亦风说:“去参加库尼亚武斗大会啊!优胜的人,可以获得十万苏拉呢!十万苏拉啊!我可以在都城买一座房子了!然后忘了过去,过着富贾的生活——而且一旦获得优胜的话,名气传开,就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