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正在低声怒骂那砍断绳索的兵士,眼角突然瞥见刀光一闪,心生警觉,身形一侧,堪堪避过少年刺来的短刀。紧接着,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用力一扭,在他手指稍有松动时,另一手立刻夺下那柄华丽的短刀。
“哎哟你呀呀的,吓死蛋爷了,我就说这世上没一个好东西,不就是摸了你脸一下嘛,至于要我的命么?你那脸还成了老虎屁股了,摸不得吗?要不是蛋爷身手敏捷,今天不是要冤死在你这小白脸的手里啦。看你这个人长得倒是端正,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地竟然如此歹毒,村里私塾那老头儿说的真是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狗蛋拿着短刀对着少年激动得点来点去。
少年本想如今面临绝境,杀了狗蛋再自尽身死,一了百了。哪曾想这乡野小子倒有些本事,一时大意轻了敌,再加上多日逃亡不得休息,哪剩得下多少力气,竟然被他夺了短刀。当下也无法解释,总不能说本公主怕你亵渎尸身,不得已才要杀你,这岂不是自曝其短?
正愁没办法自圆其说,听狗蛋在那边吹嘘自己本领高强,忽然灵光一闪,摆手阻止了即将暴走的狗蛋,解释道:“这位英雄不要动怒,容我解释。其实刚才我并无歹意,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身手如何。在下身负血海深仇,无奈仇家势大,而我现在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要想报仇实在是痴心妄想,但如果英雄愿意出手相助,报仇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狗蛋平日里可以说是为祸乡里,偷鸡摸狗都不算什么事情,轻薄村姑,调戏寡妇,欺负小孩,开人家羊圈,推人家围墙,拉屎要拉在人家门口,撒尿要尿在人家水缸,总之是什么事招人讨厌招人憎恨他就干什么事。
这样一来谁见到他都是非打即骂,耳朵里哪能听过什么好话呢?更别说像这锦衣少年如此恭维奉承,一口一个英雄好汉,一句一个本领高强,心里早就美得屁颠屁颠了,哪里听得出他只是假意敷衍,早把自己差点被短刀断命这事儿给抛到一边忘记了。端起自以为是的英雄好汉的架子洋洋得意,“嘿嘿,那肯定机会大得多,反正村子毁了我留在这里也很无趣,不如去帮你报仇,听说外面的世界很有意思,我也顺便出去见识一下。不过我要是帮你的话,那你可得好好谢我,而且吃喝拉撒你可得管啊,对吧?”
少年心下鄙夷,暗道:终究是乡野小子没甚见识,竟然被我几句话糊弄过去了。当下应付狗蛋道:“那是当然!既然英雄已经答应帮我报仇,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这把刀先还给我吧。”说罢就要伸手去接短刀,不料狗蛋一闪手,反对道:“嘿嘿,那可不行,你以为我傻呀,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万一把刀还给你了,你又起了坏心眼,趁我不备又在背后捅我一刀怎么办?要是我不小心没躲得开,那我可冤枉死了,所以这刀还是我先拿着吧,等到上去以后再还给你就是了。”
少年被狗蛋点破心思,倒也不好反驳什么,原本想把刀骗回来找机会再杀狗蛋一回这下也没法了,上也上不去,死也死不得,当真是进退两难,生死不得,便觉心灰意冷,叹道:“唉,绳子断了这可怎么上去?”
“还好有你这把刀在,不然蛋爷还真怕是要栽在这井里了。”
“你是说,有办法上去?”少年一听来了神采,急忙问道。
“废话,用这刀挖出梯坎,只要有可以落得住脚的地方,不就能爬上去了么,真是笨啊!”说着狗蛋便用短刀在井壁上试挖了两下,湿滑的粘土井壁很容易地被挖出梯坎,土块簌簌落入水里。
“啧啧,这刀还真不错,好东西!好东西!”狗蛋连声赞叹,这边锦衣少年一方面因为有机会逃出生天而高兴,另一方面却也暗自懊恼,刚才一时情急,乱了分寸,以为身陷绝境,差点白白葬送了自己性命。幸亏这乡下小子有些本事,躲开了自己致命一刀,不然此时恐怕自己也早就命丧黄泉,含恨而死。以后千万不可如此莽撞,不然枉送性命不说,身上这深仇大恨只怕永远也报不了的。
狗蛋一边挖着井壁,一边自我介绍,“我叫狗蛋,以后叫我蛋爷就行,你叫什么?”
“放肆!我堂堂――”少年听得狗蛋言语不敬,刚要拿起架子斥责于他,本想说我堂堂公主,岂能称你这乡野小子什么鸡爷蛋爷的,但转念想到这里荒山野岭的,人生地不熟,现在又没了马匹,说不得要靠这小子脱身,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随即转变语气:“英雄兄莫怪,你这名字实在拗口得很,让人很难叫得出口,不如以后我就称呼你为英雄兄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狗蛋心里这个臭美劲儿,口中却假意勉强着:“嘿,分明就是觉得我这名字难听吧,还说什么拗口不拗口的,你们这种有钱公子哥儿真正虚伪得很。不过呢,你的主意倒也不错,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以后别人看到他就会“英雄,英雄”这样地叫着,想到得意处,狗蛋不免嘿嘿偷笑。从前他爷爷恨他克死全家老小,一直都骂他狗娘养的,也没个正经名字。他自己稍微长得大些,就嫌难听,便寻思给自己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但总想不出。后来有一次偷吃人家鸡蛋,被那张寡妇追出来一顿乱骂。狗蛋听她骂自己狗娘养的甚觉刺耳,就争辩说他不是狗娘养的。那张寡妇就讥笑他说连你自己爷爷都叫你狗娘养的,你倒说说你不叫狗娘养的又叫个啥?狗蛋被她问住,也愣了神,那死老头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大名,也不知是他父母未曾给他取名,还是那死老头心里恨极了狗蛋不肯叫他名字,每次招呼他也只是骂他各种难听恶毒的言语,狗娘养的还算是勉强能入耳的称呼了。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来,忽然望见手里还未吃完的鸡蛋,顿时来了灵感,这鸡生下的叫鸡蛋,那狗娘养的岂不就是狗蛋?
“狗蛋!对,以后我就叫狗蛋了!”
狗蛋兴高采烈的样子配上他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张寡妇笑喷了。狗蛋?那不还是狗娘养的么!?可也没笑两下,忽然觉得这孩子好生可怜,没爹没娘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便不再理会狗蛋讪讪地转回家去了,嘴里低声嘀咕着,这个熊孩子,怎么就跟狗耗上了?还真当自己是狗娘养的哩。
少年听狗蛋自鸣得意地把他名字的由来讲出来听,不由得心生同病相怜之感,这野小子着实可叹,可如今自己岂不是和他一般境遇,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正思忖间,突地一声惊雷炸耳,这雨终于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此时村里人早被这伙训练有素的军队屠戮一空,虽然其间略有微弱的抵抗但也被轻易地瞬间粉碎。血水随着雨水四处流淌,汇成条条红色溪流,让人感觉格外诡异。
少年不想呆在井里继续雨淋水泡,连日逃亡使之筋疲力尽,迫切需要休息。耳听得地面上喧嚣渐消,只剩雨声,就催促狗蛋快些在井壁上挖梯坎爬上去,狗蛋却说:“不急不急那些人就算是杀光了村里那些混蛋,恐怕也要耽搁一阵子,而且他们是为你来的,要是找不到你又怎么会善罢干休?我担保这些人现在肯定没离开,我们上去正好是自投罗网!跟村里人斗了这些年,这种把戏都是蛋爷玩剩下的。”
少年觉得也有道理,只好安静下来,然而她毕竟是女扮男装,井下空间狭小,加上水泡雨淋的,孤男寡女同处此地始终有些郁闷,特别还是和狗蛋这个泼皮无赖,就算想想都闹心。自己贵为公主金枝玉叶,虽然开始时是逼于情势,被迫无奈,根本无暇顾及这许多细枝末节,但随着生死危机的慢慢解除,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愈加强烈,加上又累又饿,真恨不能早些离开这牢笼一般的水井。
紧熬慢熬,终于待到雨消云散,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远去。两人松了口气,狗蛋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说他们刚才还在吧?我们先上去,但也要小心点,说不定他们并没有走太远。”
两人爬出井口,蹑手蹑脚猫着腰躲进附近一间因大雨降下未被烧损太严重的村屋。狗蛋东翻西倒,找到些吃的,递给一进了门就累得瘫坐在地的少年。
“快吃吧,我看你肯定也饿坏了。”
少年也是饿极了,此时哪里还有丝毫王族的优雅和讲究,饿鬼投胎一般将那食物塞进嘴里,一时大意,竟被呛到,咳嗽连连。狗蛋在一旁笑道:“慢点,又没人和你抢。吃完了你稍微休息一下,恢复些体力,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的话那咱们可就冤死了。”说罢透过被烧得漆黑的门板缝隙向外望风。
过不多时,狗蛋领着少年东拐西拐出了村子,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搬开几块石头露出了一个洞口。这洞口只有狗洞大小,杂草丛生,两人堪堪钻得进去。进去后,狗蛋又从洞里搬了些石头堆起来把洞口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