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老店在村子最南端,土路北面,门口一根高木桩上挑着一个幌子,黑色的结实粗线绣着一个张字。店面与南山相对,南山脚下三十多米处有条小溪,溪水清澈,流入长河。在河水交汇处形成一个浅滩,滩上柳树密布,长着不知名的野花。
老店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行脚的商人,过往的贵客,都在店里落脚。据说有位南方的大官曾在店里住过,还留下了一幅墨宝。被店主视作珍宝,珍藏起来从不轻易示人。
陈泉领着两个孩子进的店门,喝道:“张秃子,三大碗葱花羊肉面,一盘酱牛肉,一壶热酒。”说完,找了个靠墙的木桌做了下来,其实店里就三张桌子,只不过靠墙那张最干净。
这时一个光头中年人从里间走了出来,围着干净的白围裙,:“陈老头,你今天怎么舍得下馆子?”。没等陈泉回答,秃头身后一个声音接道,“爹,今天怀义哥哥和唐古在演武场切磋,不分高下。这是吃犒劳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当时呀……”却是张家老店的女儿张蕊儿,跟着父亲走了出来。
“哦,竟有这等事。”张秃头不相信的望向两个孩子,“怀义的身手,我是知道的。”
“你就别这个那个的了,快去做三碗面来。”陈泉也不接话,催促道。
“好嘞,一会就得。”张老头拉着女儿去了里间,一边忙活,一边和女儿小声的说话。
张家老店平时也没多少客人,还兼卖各种杂货。靠东墙摆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各种物什,无外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还有小花鼓之类的。唐古和陈怀义毕竟是孩子,都凑过去看。
不一会,老张头端个大木盘出来,三碗面,满满一大盘牛肉,三双筷子,一个小磁盅。旁边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磁盅,里面烫着一小壶酒。到了桌前,老张头把碗盘放好,说道:“今天牛肉加半,算是我请的。”
碗里大概有十来片羊肉,葱花也不少,老张头散了些芝麻。喝了一大口汤,张家老店祖传的老汤味道就是不一样。吃两口面,面条滑嫩劲道,满嘴葱花的香味。唐古暗道等有钱了,定要每天吃上几碗解馋。对面的陈怀义也不说话,埋头吃面。陈泉老头,捏着瓷酒壶的帽子嘴,细细的倒了多半盅酒,捧到唇边咂了一口,“这酒味道不错呀。”
“这不是我店里的粗酒,是蕊儿他舅去年给我带来的翠瓶香。我舍不得喝,还有半坛,烫了壶让你尝尝,别人是尝不到的。”
“不错,不错。”陈泉赞了两句。张秃子流着鼻涕时就跟在陈泉身后跑,几十年的感情了。平时陈泉是不来老张这里的,也没人当面叫他张秃子。
“秃子,弟妹没在家?”
“他昨天去娘家了,过两天才回。”
喝口酒,陈泉夹了块酱牛肉,细细的嚼着,唇边的胡子跟着一动一动的。看着他嚼动的样子,好像要吃出什么特别的味来。“这酱牛肉比你嫂子做的獾肉、兔肉好吃多了,一股子土腥味。等有时间你也教教我。”
“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不外传。”老张头笑道。
陈泉也不介意,“吃,你们俩也吃牛肉,别竟顾吃面。尝尝老张家的独门手艺。”唐古连着吃了几块,有种说不明的香味。
唐古和陈怀义吃碗面,自去看墙边的杂物。陈泉一边喝酒一边和老张头说话,张秃子问着下午比试的事情。说着说着,老张头又去烫了一壶酒取个酒盅来,陪着陈泉喝了起来,说着些陈年旧事。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喝的酒,两小酒壶竟能喝那么长时间。张蕊儿也出来和陈怀义两个说话。见两老头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唐古就先离开了,陈怀义则留下来等着老爷子。
回家后,唐古将今天的事情和父亲说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快天黑的时候,陈泉独自又来了,还给父亲带来一小坛高粱酒。两个人把唐古赶出去,在屋里面聊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陈老头什么时候离开的,唐古早睡着了。
比试这件事就像是一粒小石子投在河水里,起个涟漪便过去了。转眼到了秋后,一日张家老店的老张头来到唐古家,母亲郑重的把唐古叫了过去,说有事情要他做。
进屋时,父亲和老张头坐在炕上。老张头开口道:“唐古,明天我要到柴堡去一趟,需要人帮忙。我和你父亲说了,让你和我一起去。你去不?”
还没等唐古说话,父亲就接着说:“你也不小了,应该到外面去看看。听你张叔的话,路上警醒一些。”
其实自己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只不过太瘦。“柴堡在什么地方?”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远门,早想到外面见识见识。听老张头一说,不禁眼前一亮。
“柴堡离咱们这里有一百多里,来回得两三天的路程。”老张头说。
“路上住店吗?在那里吃饭?”
“小孩子,那里那么多废话。”父亲打断他说,“路上自有你张叔照料。”
老张头微微一笑,“咱这路上不住店,吃你放心,有张叔在,饿不着你。”
“那我去。”唐古迫不及待的说。
父亲又嘱咐了唐古一番,要认真做事,听张叔的话。
老张头走后,唐古回到西屋,兴奋的和外婆说:“姥姥,我明天要出远门了。和张叔到柴堡去呢?你知道柴堡在什么地方吗?我还没出过远门呢,真想到哪里看看。姥姥你都去过哪里?”听着唐古的话,外婆微微一笑,做着手里似乎永远忙不完的针线活,“出门好哇,记着把东西带全了。现在就准备,走的时候心急,免得落下什么东西。”
听了外婆的话,唐古忙收拾自己的家当。其实也就两样东西,水葫芦,黑木棍。
“古儿,明天穿这双鞋子。”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双鹿皮鞋。那是前年狩猎队猎到了两头鹿,母亲没有要鹿肉,却要了鹿皮。自己当时还有点生气,分的兔子、獾、狍子、狼肉味道的确不怎么样。分到鹿皮后,母亲把皮子鞣了,给父亲做了一双鞋,还剩下一小块,就给自己做了一双。常年在山上跑,还是得有一双结实的鹿皮鞋,既结实又暖和,布鞋几下就破了。本来要到过年的时候穿,这次出门,母亲便拿了出来。
“娘,等过年的时候再穿吧。”
“一双鞋,啥时候穿都穿。出门在外,不能太寒酸。”
唐古接过鞋子,久久不语。村里其他孩子都穿布鞋,没有几个穿过鹿皮鞋。自己又不是小孩,何尝不理解母亲的心思。
睡觉前,唐古把鹿皮鞋放在枕头边上,不时的抚摸一下。母亲做活慢,但鹿皮接口处的针脚又细又密,缝得很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