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推开令狐冲的房门,入得其内,其时光芒几缕正从屋子深处的窗透进来,拂在几纸书页上,耀得梁角檐边全是细细暖意,纤尘飞舞。
东方不败不由微微一笑,转了两圈,发现令狐冲却不在房内,带着些许失落,她这才涉足屋后的小院,在一小方石凳上坐下。
“令狐冲,他的生活,与自己所想的还真不同。”东方不败看着紫色的藤花慢慢想着。
想来名门正派的涡流尚未曾波及于他。
巍巍山色,澹澹云水,就这样围绕着这个生在此处,长在此处的男人,他的童年一定充满温柔的关爱,少年更是充满了憧憬。
东方不败可以想象,习剑,读书,认字,学识,令狐冲就在此间日复一日的成长起来,这样的环境啊,就连自己都有些嫉妒他了。
东方不败曾对向问天说过,任我行面上器重自己,那不过是他认为自己是他一枚得力的棋子。
任我行口里喊着他兄弟,却可以毫不犹豫因他的一点小过失而生生折断她的腕子;也可以因为练功一时胸臆难抒,就将她一掌拍出一丈远,不说一句理由。
东方不败想过,或许除了对任盈盈和雪心,任我行这人没有一刻不是喜怒无常的。
故而十六岁,只有十六岁的时候,东方不败自然而然学会替自己接骨,学会如何为自己够不着的伤上药,那以后,东方不败成为了自己的大夫,冷暖自知,这一次膝窝处得伤,算是小意思了。
东方不败从地上捡了一块铺路的鹅软石放在了身前的石作棋桌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小颗羊脂籽玉——这是预备给仪琳的,东方不败想给她打一只小白兔,她记得仪琳小时候最喜爱兔子,现在富有天下的她半月前在库里挑来选去,却只决定亲手刻一只兔子给妹妹的样子,想起来也十分可笑。
东方不败不自觉把两块石头拿在手中比对,悠悠的出了神,令狐冲这时偏从岳不群的房内回来了,一眼看见东方不败专注的在想什么,便走了过去。
“想什么呐?”
“没…没什么。”东方不败刚想将靠近的人推开,看到是令狐冲,硬是收住内力。
“想得都发愣了,还说没什么。不就是两块破石头,看什么?”令狐冲在东方不败的对面坐了下来。
“没见识,这一块可是上好的美玉啊。”东方不败扬了扬左手。
“看起来和另一块差不多”
“可这一块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铺路石。”东方不败将右手的鹅软石递给令狐冲。
“你别说,其实这鹅软石也很光滑,为什么就和同样是石头的玉差那么多?真不公平。”
“就和人一样。”东方不败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不会想说,你就是这鹅软石吧?”令狐冲夸张的张大了嘴。
“我就是这鹅软石,放心,你也不是羊脂和田玉。”东方不败狠狠敲了令狐冲一个毛栗子,说道。
“东方,你快说,是谁把你踩在脚下啦,谁欺负你啦?”令狐冲愣了一下,捂住脑袋,凑前问。
“怎么,想负责?”东方不败下意识的却后退了。
“对啊,我给你出气!”令狐冲捏了捏拳头。
“算了吧,到时候,我怕得给你备一张草席了。”
“你这是咒我死呀。”
“我说的实话。”东方不败又是一脸这不怪我的表情。
“大师兄——大师兄——”这时,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从院外传来。
“你等下——”令狐冲听见了却不理会,他想和东方不败说的话还没说完,怎么肯挪位子。
“令狐冲,有人在喊你。”东方不败先耐不住了,指了指外头。
“我听见了,但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敢把你当垫脚的?就你这功夫,他还敢拿你垫脚,也不怕摔个人仰马翻?”
“是啊是啊,那个人现在已经摔了个大马趴,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大池子里养老了。”
“你也太善待他了。”令狐冲还是没听够,继续说道:“你知道欺负我令狐冲是什么下场……”
“就是先去把找你的人打发了。”东方不败受不了外头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子嚷嚷,心里已然烦躁,沉声对令狐冲说道。
“好,就听你的,否则话也不用说了。”令狐冲箭步窜了出去。
东方不败细细看他,只认为令狐冲内伤还是没能大好,但他师父是下了点劲力的,看令狐冲现况,内伤又是好了半成。
接着,东方不败坐在内院,听得模模糊糊令狐冲的话语声。
“什么,这是小师妹给我炖的汤,谢谢你啊师弟。”
“林师弟的伤怎么样了……反正你替我谢谢小师妹知道吗?”
“不要了……我待会儿自己过去亲自谢谢她好了。”
“就这样,你快回房,等下就敲晚饭了,吃不上热乎的,该怪我了。”
令狐冲与师弟的对话,都甚是平常。
可不知怎么的,东方不败听着,心里却莫名不快活起来,看那令狐冲走了回来,刷的站起身,收起了那块籽玉,就要离开。
令狐冲见状急了,远远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
“我看你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哪有事了,变脸和我们私塾的先生一样快,小心老得快。”
“那也与你半点关系没有。”
“坐下行不行?”
“不行!石凳子凉得坐不住。”
“那喝碗热汤暖暖?”令狐冲拿了一个小碗,从汤盅里倒出了些鸡汤,顺手把正要离开的东方不败,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不必!你那惊世骇俗的小师妹的举世无双的厨艺,东方白不够资格品尝。”东方不败赌气一定要走。
“重伤之人不得用力,东方白姑娘,你就看在令狐冲的份上喝点,啊?”
最后,令狐冲无赖到了极点的模样,还是让东方不败回了头,刚一触上目光,东方不败心就是一软,安分的坐了下来。
“这才对。”令狐冲麻利的盛着汤,笑道:“你这几天为了我呀,东拼西打,流血流汗,这命没去了五分,也没了三分半吧,我是真心想谢谢你,这就借花献佛,给你补补——喏,盛好了,我把我最爱吃的蘑菇给你啦,都给你了。”
“我看你是不喜欢吃蘑菇。”
“真聪明,不过我小师妹喜欢,她常常去那个后山前头的山壁上采蘑菇,跟她说了多少次危险了。”令狐冲似乎有些忘了小师妹与林平之的事儿,惯性说着,最后突然像咬着舌头一样哑了。
东方不败看着他这样,噗地一声嘲笑起来,令狐冲兀自对着碗盘勺子发泄,不去理会。
“那你也没告诉她,你不爱吃蘑菇,愚蠢。对了,刚才你说,得罪你的人下场都怎么样了?”
“比如,后山的大马猴尾巴没了。”
“你这一辈子的最大的敌人就是大马猴?”东方不败将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刚想入口,被这答案一逗,只好停下,问道。
“你有所不知,是宿敌!”
“哈哈,令狐冲你实在又出乎姐姐的意料了。”
“我不是这辈子还没恨过什么人嘛……你不知道,我那师弟,诨号陆猴儿,最喜欢猴子,而我呢,虽然不讨厌,却恨这猴子总喜欢来偷鸡摸狗,把一大马猴的尾巴砍断了,它们也就老实了。”
“原来如此。”东方不败看着令狐冲,将鸡汤送进嘴里,咽了下去。
“好喝不好喝?”
令狐冲兴致勃勃的问着东方不败,却看见东方不败喝了两三口之后,手猛地一顿。
“烫着嘴了?”
“没,没有。”东方不败面上有些怪异,依旧回答道,“只是,这汤…”
“这汤怎么了?”
“非常难喝。”东方不败冰冰冷地说着,脸色却是惨白。
“不可能,我试试。”令狐冲满脸不信,说话间就要抢过东方不败的碗。
“我说了难喝就是难喝,你不许喝,倒了!”
谁知东方不败竟暴怒了起来,顺手将汤水连着碗和汤盅全部翻在地上,随即抢出院门,三两步便消失在令狐冲的视线里。
令狐冲在她的身后大呼小叫,小师妹的心意糟蹋了,令狐冲不禁生气,但东方不败却像没长耳朵,就这样一去不返,一句道歉也没有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然而,东方不败清楚得很:这鸡汤里,有毒。
不告诉令狐冲的理由有很多,东方不败分不清楚,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迅速往华山派深处遁去。
记得上一次玉娘下的毒是西域无色香,如此惊险,自己尚且警觉,这一次,只不过是一点劣等的鹤顶红,就因为端着汤的是令狐冲那小子,自己不但中招喝了,还喝了三口之多。
自己当真太无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