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马场。
远远地,我就看见马场里的马夫牵着几匹马在走动。最为惹眼的莫过于那匹白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喜好的缘故,总觉得远远望去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是其他马儿所无法比拟的。
走到近前,果然,这马虽然看起来极为高傲,但眼中的神情却温柔驯顺,竟然隐约透出相知是福的讯息,是匹良驹的样儿。看着它,我无法不清楚地记起我最爱的那匹马——雪雁子。
它是阿玛手下的门客送给我的生辰贺礼。额娘总是说她想不通,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我为什么偏偏喜欢骑马,好好的琴棋书画倒是不上心去学。好在清初的时候女孩子的禁忌并没有那么多,额娘的絮叨也只是担心而已。而我,六岁时就已经可以稳稳地坐在马上,十岁时已经很少有我驯服不了的烈马。府里专教若谷骑射的梁谙达总说我骑马的灵性比若谷好。第一眼见到雪雁子我就爱上了它,它通身雪白,只在额中有一抹酷似雁子形状的黑色印记,又因为它跑起来又快又稳,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做雪雁子。
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这马儿白色的鬃毛,旁边的马夫急忙拦下了我:“小姐,当心这马伤着你!”
“呵,怎么会呢?”我不以为意。爱马懂马的人都晓得,马通人性,它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不理会我。
“这马看起来温驯,可是性子却烈,要不是边先生跟我们熟识,我是不会让生客第一次就点它的。”马夫好心地解释着。
“我倒要试试这畜生有多大的能耐!”
我没有放手,反而离它更近了一些。虽然来到这里很久了,可是骑马的功夫却没有生疏,只是这里骑马的地方太奇怪了,没有一望无垠的草场,没有崎岖曲折的道路,只有一个不大的场地,中间是围栏,旁边便是马道。这样平坦的地方,怎么能难得倒我!想起以前去郊外跑马时,凛冽的风吹过发梢和耳际那畅爽的感觉,现下想起来竟是恍如隔世。我暗暗叹口气,轻抚着马儿的鬃毛,伸手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几块方糖喂给它,然后踮起脚尖附在它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马儿好似听懂了我,我看到它眼中传达给我的信息,微微点点头,一个熟悉的飞燕式翻身上马,算得上是干脆利落的动作和漂亮的姿势让刚才说话的马夫彻底无语。
“若溪,我就知道你会爱马的。”相邻的马背上,芮梵自信而从容的笑道。“我认识的女孩子当中,没有几个人可以像你一样将马骑得这样漂亮。”
“何以见得?”我扬起了眉毛,在芮梵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放松自己的戒备,“我爱马,但并不见得我就喜欢骑马。”
“为什么?你说的话好像很矛盾。你明明很喜欢。”芮梵总是对我说的话云里雾里的弄不清楚。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们不过是第三次见面而已。”我偏过头看着他,【因为我曾坠过马,一次足以让我抱恨终身的坠马。】我在心里回答着芮梵的问题,却一个字也不说出口。“没什么,”我回头向芮梵看过去,“我们走吧,既然是来骑马,何必又说这么多的话,马场好像不是谈话的好地点。驾——”我扬起手中的皮鞭,双腿用力夹住马镫,胯下的白驹扬起四蹄绝尘而去,略带干燥的风呼呼地吹过脸颊,甚至让我觉得皮肤好像要裂开一般,却是畅快淋漓的。
眼前的道路变得模糊起来,我的记忆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从前,那个十五岁的春天……
“若溪,看看你的雪雁子和我的追风,哪个更快!”沐泽手里拉着缰绳蓄势待发。
“怎么定输赢?”我扬起头甩着手中的马鞭。
“你赢了,我的那双白玉镇纸就归你;我赢了嘛……”
“如何?”
“我还没有想好,再说吧,驾——”追风霎时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滑了出去。
我连忙追了上去,待到我们跑上那座常去的小山坡顶时,雪雁子和追风几乎同时到达。疲倦的我躺在开满淡黄色花朵的草地上,望定天上的白云飘绕,一颗心几乎能飞到天上去。而沐泽,就在那个时候用那样温存的吻彻底地征服了我的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王孙公子,再也没有什么皇亲国戚,只有沐泽,只能是沐泽。
当然,后来沐泽那双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镇纸送了我,镇纸上细细刻着的,是花开富贵,云开月来。
此刻,仿佛沐泽就像以前一样跟我并骑而行,坐在我的身后,用他宽阔的胸膛围着我,护着我,挡着我,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任狂风吹乱我的发丝,任细雨打湿我的面颊,心中的甜蜜却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身后是“雪雁子”亦步亦趋的细碎的马蹄声,熟悉而安稳,如我和他的窃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