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定了一会儿神,直到气息平和了,才打开门走进客厅。妈妈在打毛线,温暖的米色线团滚落在她身边,看起来毛茸茸的,好暖和的样子。
“墨涵,这么快就回来了?”
“呃,外面很冷,我衣服穿少了,所以走了走就回来了。”我结结巴巴的,很快又说,“我上楼去添件衣服再下来。”
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妈妈在身后说:“芮梵来了,在你房里等你呢。这孩子看上去有点奇怪。”
要命!我暗暗抱怨到,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来一个人来扰乱本就乱七八糟的我!
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一个背影正站在窗前,望定窗外的小院若有所思。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望着我,“墨涵,你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你到了家门口却不进门,在台阶上坐了那么久?”我的房间正对着大门口的院落,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能够一眼望到园中的景色是件美事,却没有料到有人在我的房间里等我的时候对我的举动洞若观火。
“走累了,所以坐下来休息一下,如此而已。”我的口气明显有些不耐。
我想他一定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却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心里有些闷,但是望着这张脸,我却无法发出脾气来。谁让他偷了沐泽的面孔呢?我永远无法对着沐泽发脾气——即使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沐泽的复制品。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拉开衣柜的门开始找衣服,有些漫不经心。他忽然走过来一把扳过我的肩膀使我被迫直面着他:“墨涵,为什么你宁肯跟费舲舟吃饭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芮梵,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不禁恼怒起来,凭什么,他凭什么认为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你先放开我”,我挣扎了一下,但他的手将我箍得牢牢的,我的挣扎丝毫没有起作用。
“告诉我啊,为什么?自从我回来你就没有跟我认真说过话,却跟那个费舲舟打得火热……”
“你住口!”我气极了,“什么叫我跟他打得火热?边芮梵,请你注意你的措辞,我不过是跟他吃了一顿饭而已,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再说了,楚默涵不是属于你的私人物品,你无权干涉我的交往吧?你放手,放手啊,你弄疼我了!”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走,我不要跟你说话。”我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墨涵,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出现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怎么,芮梵,你们吵架了吗?”妈妈明显有些惊讶的表情,大概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温吞的芮梵也会大声讲话的吧,还有一直沉默惯了的我,居然也大呼小叫起来,这一切一定让她不习惯。
“没有吵架。没事,妈妈,你下去吧。”我无力地说道,“我跟芮梵哥哥怎么会吵架呢,别担心。”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芮梵,没有说话就转身下楼了。
我重新关上门,“墨涵,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样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我听到芮宸说你那天晚上跟费舲舟去吃饭,我,我一时之间有些恼怒,也很慌乱,忍了好几天,才来这里找你,本想好好谈谈的,但是,谁知道又弄得这么糟糕,我……”
“边芮梵,走吧,我今天已经很累,很乱了,我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墨涵,你生我的气了,是不是?你应该生气,我是个混蛋,怎么会那样对你。”他的目光有点失神,似乎散了心智一般失魂落魄。
“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累。”是啊,本来今早莫名其妙的遇到费舲舟已经让我有些无措了,谁知道就在我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偏偏又有个边芮梵来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芮梵哥哥,你先回去好不好?”我的语气已经几近哀求。
“墨涵,你还是跟我疏远了——”
“你只是选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今天的我实在不适合谈话,求你了。”
芮梵向门口走着的脚步有略微的踉跄,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差,但是我又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抚慰他。刚刚从费舲舟那里逃走的我,哪里又有心情去安慰别人呢?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从费舲舟身边逃开?他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话语,也没有逾规越矩的举止,我又何必如此惊慌失措呢?为什么,那么多的为什么淤积在我心里,为什么我总是在此刻要想起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把玩随便的什么小东西,手指修长而干燥;笑起来的时候喜欢微蹙着眉心,眼角的纹路看起来那么安全;喝酒的时候要么浅啜而止要么一饮而尽……太多太多的细节开始细细碎碎的爬上心头来,如同一条小蛇蜿蜒在心间,所过之路,尽皆痕迹。
忽然很想找人倾诉,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似乎不说就会闷死我一样。可是,除了他,我还有谁可以倾诉呢?我开始在房间里寻找那只手机,银色的小东西,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还好,在床头柜的下面我终于找到了它。
要拨出的电话号码只可能有一个——费舲舟。
生平第一次,我拿着一只手机,想要跟人说话。按下了呼叫键,却又匆忙的按下了停止——刚刚明明遇到他,我却仓皇逃走,现在又回过头去找他,他会笑我吗?
不,不会的,他是那么有涵养的人,一定不会,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呢。
电话才刚刚响了一下,马上就从听筒里传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墨涵?”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有些奇怪,似乎他就笃定在电话的那一头在等我一般。
“傻瓜,有来电显示的啊!”隔着空间,我都能看见他唇边的笑容。
“对哦,”我忍不住挠挠头,从来没有使用过手机的我怎会想到呢。
“有事找我?”
“没事不可以找你吗?”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当然,不是。”他说完,我们立刻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费舲舟,我想找你说话。”我说话的声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带着些委屈。一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我立刻觉得有满腔的情感需要发泄。
“怎么,听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马上来接你,好不好?”电话那头,我可以听到他推开座椅的声音。
“不用上班吗?”
“傻丫头,你不用担心这些。我去你家门口接你?”
“不要,还是在刚才那个街心花园吧,我怕妈妈会乱想。”
电话那头的他沉吟了一下,“好的,那么,半小时后见。”
当我重又置身于那个秋意颇浓的街心花园时,仿佛已经历了悲喜两重天一般。坐在长椅上,远远地看见他向我疾步走过来。
“怎么,小丫头心情不好?”他一边说一边坐下来,然后马上又站了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椅子很凉,你怎么能坐得住。来,把这衣服衬上再坐。”说着,他拉我站起来,细心地将他的外套铺在长椅上,我傻傻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不知怎的,心里似乎有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在悄悄地蔓延着,而以前那些不屑和曾经有过的争执却一丝一丝地在瓦解。铺好了长椅,他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衫,黑色的衬衫镶着银色的边,式样简单,但不知为什么穿在他的身上很好看。
“可是你的外套……”看起来不便宜呢,我暗忖。可是他不管不顾的态度又让我觉得很舒服,虚荣的我呵,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享受他带给我这样的感觉。
“不要管那个外套了,衣服的作用只是保暖而已,不管它是穿在身上还是坐在身下,只要效果达到就可以了,你说呢?”
“你冷不冷?”我有些担心,他单薄的衬衫似乎无法抵挡深秋的寒意。
“说实话有一点,但是可以忍耐。适度的冷可以让我保持清醒的头脑,嗯,这样的解释可以过关吗?”
听了他的解释我有些失笑,这个男人,我知道他明明是在无限度地由着我的性子,却不想让他就此改变,这是什么心理呢。
他笑笑,“说吧,你有什么烦恼需要我来开解?你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么,怎么我来了,你反而不开口了呢?”
“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费舲舟,见到你我才发现,我的脑子里居然是一片空白,那些想要说的话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奇怪吧?”
“不,这很正常。人的情绪往往就是这样的,明明有很多话,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倾诉的欲望太强烈,反而会造成反效果。没关系,不说也可以,无声胜有声嘛。”
我叹口气,“费舲舟,不要这样宠我,我会上瘾呢。”心里暗暗地对他说,脸上却只有一个浅淡的笑容。
停了一会儿,我才开始对他讲述芮梵带给我的烦恼。琐碎的东西居然说了很长时间才说完,其实中心点只有一个,芮梵认为我应该是曾经跟他青梅竹马的那个墨涵,然而我却对过去一无所知,除了对他的面孔有无法控制的亲切感,我渐渐觉得他根本不是适合我的那种人,何况,沐泽在我心里的位置仍然是重而又重的。然而,这些隐秘的缘由又没办法对着费舲舟说个明白。
望着他了解而释然的脸庞,我几乎有冲动想要告诉他,我并非来自这个时代,并非如他所见的一般单纯和简单,其实我有太多的往事,其实我是个许了婚约的女子,其实,深深埋在我心里的,有那么多那么多……
一想到这些,我就难免有些失神。
“墨涵,你怎么了?”舲舟的声音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唤醒,“我有一种感觉,仿佛你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人,偶尔会走神,不去注意周遭事物的变化,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我笑了,“费舲舟,你是个有着很强的洞察力的人,这一点你可不能否认。”
“楚默涵,你是个有着超越你的年龄的成熟思想的人,真的,我可没有恭维你。”
“也许吧,有的时候这种超越却是我并不想要的,你明白吗?”我低低地说道。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宿命?”
“费舲舟……”
“嘘——”他将中指轻轻按在我的唇上,“墨涵,我们来订一个约定怎样?”他修长的手指第一次碰触我的皮肤,我微微的却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心中却不觉他是突兀的。
“什么约定?”
“我的名字,少一个字并不难念对不对?”他的语调温柔,充满我无法抗拒的魔力。
“你的意思是——可是,我本应该叫你费叔叔才对啊,连名带姓的称呼你已经很不敬了,你还——”
“墨涵,我不是个拘泥于礼数的人,你,可以按照我的喜好来称呼我吗?这并不难,还有,我可以把这样的称呼当做是你对我的尊重,嗯?”
“可是——”
“试一下。”
“舲——舟——?”
“对了!就是这样,你瞧,很简单吧?”他的笑容里居然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和小得意,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简单的称呼就可以让他如此的快乐。
“墨涵,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上次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可不可以讲下半段了呢?”
“我可没有承诺给你下半段啊。”
“我有直觉,这故事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他笃定的。
是啊,既然是故事,那么总是讲的下去的。然而,我和沐泽的故事是不是就此打住而不会再有任何的结局了呢?我不知道。
我淡淡笑了笑,“后面啊,后面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便告诉你,而且,第一个告诉你。”我许诺的说道。
“一言为定?!”
“当然!”我点头,“我不是一个轻易便许诺的人,一旦诺了,便会践行的,放心。”嘴上这样说,心上却酸楚得几乎紧缩在一起——沐泽,沐泽,一旦那些渺如烟尘的记忆渐渐飘散,我该拿什么来记得你?在这里待的时日愈长,我便愈发觉得每日的时光都是一种磨砺,我怕我终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