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魏国大殿上
魏文侯升殿与群臣商议朝政。
魏文侯:“邺郡乃大郡也,寡人闻邺郡缺守,近几年水旱频繁,众卿之意何人守之为宜?”
翟璜出班奏道:“邺郡位于上党与邯郸之间,东拒赵,南邻韩,乃冲要之地也,必得以精明之士守之不可。西门豹智勇兼备,又精通水文地理,臣以为非西门豹不可。”
魏文侯:“卿言甚合寡人之意。速降诏,命西门豹调离中山,即刻赴邺郡就任。”
内侍:“退朝”
27.秋天,邺郡郊外大道上
一辆简陋的马车,离开中山晓行夜宿,现已行驶在邺郡郊外大道上。车后一人骑马紧随。
二人皆葛布粗衣,平民打扮,进入邺郡境内后,他们皆注目瞭望四周,面露疑惑不解的神态。视野之内,只见平坦坦的田地约有半数荒芜,无人耕种,少数长有庄稼的土地上,玉米、高梁稀稀疏疏,禾苗枯黄,似无人料理亡状。
车辆缓缓驶入城内,二人皆默默无语。
马车径直驶到郡守衙门的后门停下,西门豹下车后吩咐随从把行李什物搬到后院去,转过头来对刚下马的韩章道:“汝吾二人先到市井之中走动走动。”
西门豹与韩章在邺城内大街小巷踱来踱去。只见市面凋凉,闾里萧条,行人稀少,衣着破旧,过往之人多面带忧色。
黄昏之后,他们才默默地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后门返回府衙。
28.夜,郡守客厅内
郡守客厅内燃着两只蜡烛,但仍然显得有些昏暗,客厅布置的简单,朴素,古雅。
西门豹正与韩章坐于榻上促膝相谈。
西门豹:“邺郡乃大郡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漳河两岸良田万顷,原以为物阜民丰,没想到如此萧条凋凉。”
韩章:“沿途之上,郡城之内,所见百姓多带忧愁之色,在下以为其中必有隐情。”
西门豹:“汝吾初来乍到,人民多不相识,明日吾二人仍旧微服出访,了解民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韩章:“大人之意正与属下相同,明日属下愿与大人一同出访。”
29.邺郡城内、城郊
西门豹身着半旧的棉帛长衫,一如外地客商打扮,韩章扮作随从,二人在街市上转来转去,看似闲庭信步。在一条小巷内,只见一个老者面容瘦削,表情忧郁,在家门口闲坐,西门豹上前一步拱手道:“请问老丈,此处可是贵舍,吾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丈。”
老者道:“看二位穿着,可是外地客商。承蒙下问,请到舍下相谈。”
西门豹与韩章被邀入内,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光线昏暗,老者请二人坐于小凳之上,问道:“不知二位商官有何见教?”
西门豹:“吾等行商多年,历经列国,久闻邺郡郡大人广,物阜民丰,原欲来此地察看商情,就地经商。没想到此处地广人稀,破败如此,敢问老丈是何缘故?”
老者:“二位客官有所不知,此皆为河伯娶妇所苦也!”
西门豹惊讶道:“何为河伯娶妇?愿闻其详。
老者:“城外之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经过邺,始名漳河。河伯乃漳河之水神也,此神性好色,每岁必纳一女子为妇。若每岁择妇嫁之,则雨水调均,不发洪水,可得一岁丰稔。不然,神怒之,则必致河水泛滥,漂溺人家。”
西门豹:“此事谁人所倡?”
老者:“此乃本邑女巫所倡。每年女巫与里豪、廷椽共计,每户收赋一百,访求少女,办置嫁奁,以为婚嫁之费。年年如此,民多不堪其苦。更有甚者,每当春初播种之时,女巫遍访人家女子,凡年满十六、七岁者,一见即云:‘此女当贵为河伯夫人’。不愿者,多予财帛以助聘礼可以免之。贫民之家无钱买免,只得将女送之。爱女甚者,则弃家携女,逃亡他方。故此民众日渐稀少,田园荒芜,存者仅免冻馁。”
西门豹:“河伯如何娶妇?”
老者:“每年九月十二日,女巫置斋宫于河边,围以帏帐,内置床席,铺设一新,将新妇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斋戒三日,编韦为舟,饰以彩帛,使女登之,浮于河中,流数十里乃灭,此女则嫁于河伯为妇矣。”
西门豹:“年年嫁妇,汝邑再受水患否?”
老者:“幸赖岁岁娶妇,不曾触犯河神,故每岁虽有水患,皆未成大灾。女巫云:‘若不嫁女,吾邑早为水国矣!’但虽免漂溺之患,奈本邑多数地高水远,河水难达,若逢岁旱,则干枯之灾仍难幸免。”
西门豹:“汝每岁交百钱,宁无怨乎?”
老者:“为保家园不致淹没,焉敢有怨!”
西门豹、韩章听罢,默然片刻,摇头叹息,拱手告别。
二人又踱到另一条小巷内,看见一对头发苍白的老夫妇正在相互扶持着走到自己破旧的家门口,老者瘦削憔悴,老妇人双目失明,皆衣服破烂不堪,穷困潦倒。西门豹见状急上前一步相扶,问道:“请问老丈,何以穷困至此?”
老者见问,抬头看了一眼西门豹,见是一个外地客商,便答道:“此皆为河伯娶妇所害!”
西门豹:“何为河伯娶妇所害,请详言之。”
老者:“吾二老年过半百,膝下仅有一女,年方十六岁。前年女巫选中吾女为河伯新妇,吾家贫穷,无钱买免,只好任其嫁之。”
(随着老者的话音,银屏上推出昔日河伯娶妇的画面。)
——深秋,漳河之水汹涌澎湃,河边数千名百姓围观,前面有里豪、廷椽,三老诸人维持秩序。河岸上摆着供桌,上供河伯牌位,两旁猪头、牛头祭祀。蜡烛、香表点燃,香烟缭绕,气象森然。女巫乃一老女人也,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口唇涂得血红,身穿五彩神衣,各色彩带飘舞,左手执一铜铃,右手敲以手鼓,扭动肢体,边鼓边舞,口中念念有词。舞了半个时辰,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止。一会儿,抽搐停止了,双目紧闭,如入熟睡之状;又过了一会儿,双目缓缓睁开,目视周围,若不识之状,旋即道:“河伯嘱咐,吉时已到,速速送亲。”一霎时,岸上鼓乐齐鸣,爆竹震耳,随着鼓乐声,四个女弟子扶着一女子走出斋宫,踏着红毯,缓缓向嫁船走去。女子泪流满面,哽咽不止,不远处,新娘的父母哭倒于地,手拉着里长、廷椽的衣服仍在求免,里长、廷椽、三老全然不顾。女巫又敲起手鼓,口中喃喃诵经,众女弟子簇拥着新娘走上苇船,解开系在岸上的绳索,苇船即卷入滔滔洪流中去。这时岸上万籁俱静,上千人都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苇船和新娘,只见苇船顺流漂浮了数里之后,被一大浪吞没,滔滔河水仍复如前,一泻千里,向东流去。
(银屏又回复到现在。)
老者已泣不成声,继续道:“自从女儿出嫁以后,老妻日夜啼哭,以致双目失明。吾亦身心憔悴,体力日渐不支,故吾二人只好乞讨度日。”
西门豹与韩章皆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内滚动。西门豹目视韩章,章即从囊中掏出五百钱,双手呈上道:“吾二人乃出门之人,囊中所带无多,些许铜钱望老丈收下,暂且度日,切莫哭坏了身体。”老者双手接过铜钱,称谢不迭,几欲跪下,被韩章紧紧扶起。
告别二位老夫妇,西门豹与韩章又漫无目标地向城南走去,心情十分沉重。
二人步出邺郡南门,沿大道缓缓前行,只见郊外平坦坦的田野上大部分长满荒草,秋风吹过,满目萧然。这时他们看见前面有一老者正坐在田边一块大石头上歇息,左边放一把锄头,右手拿着一杆旱烟锅,虽然消瘦,但面色紫红,精神矍然,双目有神。西门豹见老者相貌不凡,急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之后,手指眼前田野问道:“请教长者,眼前土地如此平整肥沃,如何荒芜如此呢?”
老者抬头看了一下,见是两个外乡人,乃道:“此皆女巫、里长、廷椽一伙所害尔!”
西门豹:“愿闻其详。”
老者:“此邑有一女巫,诈称漳河水伯每岁必纳一新妇,不然此邑将淹为水国矣。她串通衙门,勾结里长、廷椽、三老及地方豪绅,每年户征百钱为河伯娶妇之资。每年春天,遍访全邑女子,凡年龄相当者皆列为预选新妇,有钱者交纳千钱可以买免,无钱者只好任其将女儿没入漳河。如此全年可征钱二、三百万,供河伯嫁娶之费不过二、三十万,其余皆被他们共同瓜分之。如此下去,贫苦之民交不起赋税,有女之人舍不得女儿,只好离家出走,流落他方。田园岂不荒芜!”
西门豹问道:“邺郡民众缘何不去郡守衙门告发,而任其肆虐如此?”
老者:“衙门官吏早与女巫一伙串通一气,狼狈为奸,有不交嫁奁费者,轻则严刑拷打,重则关入囚牢,以求赎金,何人敢告?”
西门豹见老者性格豪爽,为人刚直,欲引以为用,乃再次拱手问道:“敢问长者,高名上姓,家中尚有何人?”
老者:“吾乃乡间一老农尔,名曰赵成,家中有两个儿子,一名大山,一名大川。”
韩章手指西门豹向老者介绍道:“实不相瞒,此乃新任郡守西门豹大人也。”
老者闻言,略感惊愕,随即拱手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之处,幸望宽恕。”
西门豹以手相扶道:“再过数日,便是河伯娶妇之时,烦劳长者传言里长、廷椽,今年嫁女时,吾欲亲往送之,并当为之祈祷。”
老者:“谨遵台命。”
30.九月十五日,漳河岸边
经过几场秋雨,漳河水涨,波涛汹涌,奔流东去。
今天漳河两岸张灯结彩,如节日一般。听说新郡守要亲来送嫁,两岸围观百姓成千上万,比往年声势大了几倍。
西门豹官帽朝服,穿戴一新,表情肃然地站立在岸边一块高地上,韩章也身穿吏服站在旁边,几十名吏卒整整齐齐地排列身后。
三老、豪户、里长、廷椽见新郡守亲来送嫁,个个洋洋得意,往来奔走,指挥安排祭祀仪式,喝斥观众,每一个人都想竭力显示自己的重要地位。
送嫁仪式开始了。女巫一手摇铃,一手敲鼓,边跳边舞,进入场地中央。西门豹举目一望,见此巫乃一老女人也,老而且丑,脸上厚涂脂粉,浓抹胭脂,穿红挂绿,满身五彩飘带,俨然象一个老妖精。西门豹注视片刻,低声对身旁府役道:“有劳大巫,烦请带河伯妇来,吾欲视之!”
府役:“郡守传言,请大巫携河伯妇来见!”
女巫得意地与四名女弟子扶一名身穿嫁妆的女子走出斋宫,款款地走到西门豹面前。西门豹严肃而仔细地把这位女子熟视了一会儿,转身对女巫、三老及众人道:“河伯乃贵神也,必得一绝色女子相配,方才相称。此女相貌平常,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郡守之语,‘当别求好女,于后日嫁之’。”转而对吏卒道:“请送大巫上路!”
数名吏卒,一拥而上,不容分说,扛起女巫“卟嗵”一声投入河中,两岸之人莫不惊骇失色。西门豹愈加恭敬,整了整衣冠,面对河水,虔诚地站着,静静地等候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西门豹显得有点不安,对众人道:“此妪年老,办事不力,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可令其大弟子为吾催之!”众吏卒共抱一女弟子投入河中。
又过了许久,西门豹道:“此弟子何去如此之久,再使一名催之!”众吏卒又抱一弟子投入河中。
边等边投,已将三名弟子投入河中,只见河水依旧滔滔东流,沓无音讯。
又静静地肃穆地站立了约半个时辰,西门豹显得有点不耐烦,乃对三老道:“前者皆女流之辈,传言不明,烦请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闻言,苦苦推辞,西门豹喝道:“速去速回!”众吏卒不顾三老挣扎,一扛而起投入河中。
两岸观者吓得无不吐舌,一片寂然,只听得见河水“哗、哗”的浪涛声。西门豹愈加虔诚恭敬,表情肃穆,躬身以待。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西门豹道:“三老年事已高,亦不济事,须得廷椽、里长亲往告知。”廷椽、里长闻言,吓得面如土色,汗流浃背,一齐跪地哀求,以头叩地,血流满面,坚不肯起。
西门豹抬起头来,勃然变色,显得刚正威严,双目灼灼,面对廷椽、里长等人厉声道:“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尔等诈取民财,枉杀民间女子,罪当偿命!”众皆以头叩地,苦苦哀求道:“多年来,吾等亦为巫妪所欺,实非某等之罪也。”
西门豹道:“巫妪已死,今后再有敢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为媒,往报河伯。”
廷椽、里长、豪户众皆唯唯称是。
西门豹又面对众百姓道:“巫妪、廷椽、三老、里豪等辈互相勾结,诈称河伯娶妇,勒索民财,残害民女,今勒令查没其全部家产,归还民间。诸女弟子限期归俗嫁人。还望各位父老乡亲,迅速设法招回避难者,复还乡里,恢复农桑,凡新开垦的土地,三年免征田赋。”
西门豹话音刚落,漳河两岸欢声雷动,一对老夫妇手携着待嫁的女儿长跪不起,激动的泪流满面。欢乐的人群中,赵成和他的两个儿子向西门豹投以感激和赞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