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庥见到紫戒,停了手中的动作。上前拿起了那只紫戒细细端详。确实一只“紫戒”,但也只是颜色大小相像罢了。亡庥将它戴到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从前的感觉回来了一些。想起日里的女子,囚城的新门主,手中不自觉地又转起了紫戒。
“公主,三少派人来催了,可要奴进来为你梳发?”是送自己来浴室的丫鬟。亡庥收了思绪,又看了眼紫戒,想要取下,宁思存那厮已在门口嚷嚷起来:“怎地沐个浴都要那么长的时间!”说着,就准备推门进来。亡庥放下了手,迎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屋门便被宁思存推开了。亡庥未来得及梳发,且还是湿的,贴在了她的背后,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宁思存愣了愣,干笑几声,上前牵了亡庥的手,欲带她离去。亡庥在身后回拉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宁思存执亡庥的手松了松,对丫鬟吩咐道:“取钗。”说完,径直拉了亡庥出去。宁思存走得很快,亡庥小跑着跟上。出了尧安王府,丫鬟才送来一支玉花流苏钗,见宁思存伸手,亡庥抢先夺过,匆匆地绾了头发。宁思存收回了手,在一旁看着亡庥绾发。亡庥绾好发,率先走向朝阳街。宁思存跟在后头,不作声。
朝阳街依旧是人山人海,亡庥本来想去尧枫居,觉得不合适,便到了路边的一家食肆坐下,向老板要了两碗清茶。宁思存坐在亡庥的对面,敲着桌面环顾四周。
天已暮。
随着最后一丝残阳落入天际,朝阳街上的人愈发的多了。亡庥的周围坐了许多士人,他们同样只要了清茶,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谈论着。
“这次的神女节怎么都来京都了呢,那卫小姐不是潞州卫氏的次女吗?”一个身着灰色长褂的士人向坐在他周身的人问道。
“哎,这你可就不知了吧。第一,卫小姐现在可已经是卫家嫡长女了,前阵子,卫家原先的嫡长女卫子嬛失踪了,卫家的原配夫人姜氏也疯疯癫癫得不成样子,这才将侧室赵氏扶了正,连带着其女儿卫子苾也成为了嫡长女。还有还有,嫡长子卫子言好似也病的不轻,怕是这嫡长子的位子也要变了吧。其次呢,卫氏女已经来了京都,听说还欲招夫呢……”说到最后,另一名士子跟着啧了啧嘴。
亡庥端起青瓷碗喝茶,那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遂看向宁思存。
“看我作甚?”宁思存也端起青瓷碗喝了口茶,道:“想你那日在囚艳阁也不曾这般看本少呢。”目光变得清冷,声也冷了:“你这人,心思慎密,连看人也这样,不知为何?”
“无事。”亡庥不再看他,避开话题。
“怎会无事呢,难道不应该跟本少说说公主您为何会在囚艳阁吗?”宁思存依旧盯着亡庥。
亡庥随口答道:“去囚艳阁不也去对了吗,还不是被你找……”人群中闪过一人。亡庥忽地起身,走进了人群中。宁思存从袖中掏了茶钱,举步跟上。
她的前门主,囚城的前门主。他戴着黑色面具,负手走着,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但只一眼,亡庥便认出了他。鼻尖也似乎飘上了他身上淡淡的幽香。虽则他从未告诉她那是什么香。亡庥朝着那方向跑了一阵,似记起什么,又停住了脚步。是了,何必追上去呢。早已殇了的情,何必再追回呢。准备往回走,与宁思存会和。不想,转身之际,亡庥发现周围多了十几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她周围,时不时地朝自己看几眼。
亡庥装作没看见,依旧昂首往回走。原先还都在闲逛着的世家小姐、士子和庶民们都涌动了起来,与亡庥逆方向跑着。亡庥惊了,小步地向侧边退去,却被人来回推挤。眼光瞥见她方才见到的十几人正慢慢地靠近。亡庥心情开始烦躁,见行人越来越多,出手伤了几名士子。如此一来,人群变得慌乱。却依然没让出路来,反而都往亡庥这挤。
“该死的!”亡庥低喝一声,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头也不抬一下。有几人偏生被挤到了她的身前,她不分老弱男女就是一掌打下。又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亡庥不假思索地挥掌,却冷不防地被身前之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找死!”说着,亡庥抬头,再次挥起手,但看到眼前的黑色面具,掌势收了,嘴唇紧抿。
“我找死?呵,你不知道,你也在找死吗?”面具之后的人发话了,声音低压又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街上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十几人围在了她和他的周围。男子松了亡庥的手,摘下面具把玩,道:“亡庥,你看,这是新门主送我的呢,怎样?”不知是问面具还是人。
“那个女人……”亡庥低头喃喃道。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怎样?”这下明确了,是问人。
“不见得怎样,鲁莽之辈罢了,也只会耍耍嘴上功夫。”亡庥退后了几步,抱着双臂,歪头似在回忆着,想了一阵,如实地回答道。
男子点点头,丢下了面具,朝人多之处走去。亡庥低头又看了眼那黑色面具,依旧往回走。周围的十几个黑色劲装男子握了刀挡在了她的面前。亡庥扫过众人,手又不自觉得转起了“紫戒”。秋风猎猎,衣袂出声。十几人还是不肯退去。亡庥负了手,转身闲步跟上男子。
一座高台,台下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直跟在亡庥身后的十几个男子为亡庥开了道。亡庥目不斜视,步子不停。到了最里面,有两排座位。几乎全京都的人都来了,却只有两排十个座位。其中九个座位都坐上了人,门主浅也已坐下了。他没有回首,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亡庥加快了脚步,走到位子上坐下,伸手在几案上一拂,茶杯、茶壶皆落地,茶香袭来。亡庥屏气。浅低低一笑:“汝可是担心我下药?”说完,他立即正色,看向高台。亡庥听后心下思量了几番,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一身着宝蓝色长裙的女子在婢女的服侍下从转角出来。她的眼,亡庥还记着,明眸黑瞳。原来她就是卫家现在的嫡长女,卫子苾。出了亡庥的意料之外。浅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个女人的嘴上功夫,可把我哄得很高心呢。”
“是吗,看来媚人的功夫也不弱呢。”亡庥嘲讽地笑笑。
台上的人儿看向台下,目光锁在了亡庥一处,确切的说,应该是浅的身上。浅朝笑着朝她点点头。卫子苾也唯一颌首。
人群开始骚动。
台上之人启口,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水灵:“吾乃潞州卫氏嫡长女,得天独厚,被士子贵胄们称之为‘神女’,实则也是沾了亡庥公主的光。今年是亡庥公主的及笄之年,亦是子苾的及笄之年,特赴京都,与京都百姓同乐!”说到这,子苾的目光又停在了浅的身上,娓娓道:“子苾及笄之年,还未定夫家,想着,京都定是才华辈出的地儿,特与家父相商,愿在此挑选夫婿。”
子苾说完,台下的声响又大了,多是男子的痴笑声。亡庥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起宁思存的身影。
“亡庥,子苾方才可说了,神女可是沾了你的光呢。”浅晃了晃茶杯,对一旁一直不发话的亡庥说道。亡庥干笑几声,依旧不说话。
那十几个劲装男子分布在十个座位周边,一直未曾离去。亡庥的左手边坐着浅,右手边是一位应已过而立之年的华服男子,鹰鼻剑眉,不像是亡国人。亡庥也转首看了眼身后,无人。刚才来时,看上去似是一名女子……
正待亡庥回忆着,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掌声。亡庥直了直身子,看向台上。原来是子苾走到了屏风后面起舞。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牵引着,亡庥用余光看了眼身边的浅,他此时也正看向台上,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台上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轻移莲步,缓缓走出,长长的水袖跟着她的错步甩向台下。与此同时,她身边的四个伴舞从竹篮中握了一把花瓣洒向空中。子苾确实美,月光映在她洁白如玉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妩媚。
群情激奋中,亡庥飞快地起身,使了轻功朝右边飞去。没有人会注意她,因为台上美不胜收的场景已经勾了所有人的魂魄。浅注意到了亡庥的举动,凑近茶杯抿了一口茶,懒洋洋地撑着桌子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舞蹈。
亡庥停在了一间宽大的屋顶上,不安地朝身后看看,却见没有人来追。尧安王府本就在这京都中心,离得朝阳街不远。亡庥调理了真气,不知怎地,脚下一软,差点摔落。朝阳街那端依旧笙歌艳舞,亡庥却觉得四周极是安静,她的四肢都渐渐无力,整个身子都已经软趴在了屋顶。全身出了冷汗,被风一吹,亡庥瑟缩了几下。这样的夜,真的很冷。她想起了那阵茶香,还有浅的话。在囚城,果真是不能信任何人的。
“阿庥,那是你皇伯……去,去找你皇伯……”是母妃的声音。
“母妃,阿庥是谁,儿臣是浮华,儿臣不叫阿庥……母妃、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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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庥在浅的怀中不停地扭动着。浅只是抱着她往前走去。
同沦斋的门开了,浅抱着亡庥进去,身边跟着的是盛装的卫子苾。
“浅……”待到没人,子苾叫住了浅,指了指他怀中的亡庥。浅会心一笑,直直地将亡庥摔落在地,自己走到了主榻上坐下。子苾看了眼地上的亡庥,轻哼一声,旋身满脸笑意地走到了浅的座下,攀扶在他的腿上。
亡庥接触到冰冷的大理石,神智清醒了些许。她一睁眼便看到了榻上的浅和子苾。子苾的裙边铺满了三级台阶,很是晃眼。依旧全身无力,但没有了倦意。
“阿庥……”这个名字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回荡,使她呢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