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庥起身,看了榻上两人许久,才默默地转身欲离去。
“囚奴亡庥!”一道尖锐的女声向起。亡庥的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依旧向外走去。大殿门是敞开着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殿外没有一个人。她不能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多待,因浅下的药导致她武功尽废,此时也是晕乏无力。同沦斋的四重门,她能走得出几道?亡庥想到这,略一摇头。
“啊!”亡庥惊叫,背后火辣辣地痛,她向前扑在了地上。
她没有起身,而是向前爬着。她还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爬了没几步,亡庥的身前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紧接着,旁边便是一袭宝蓝色长裙及同色绣鞋。亡庥无谓地笑笑,跪起身子,低低地说道:“囚奴亡庥有罪!”卫子苾向浅走近了些。
“囚奴亡庥有罪。”浅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说着,甩下一鞭子。亡庥咬牙没有出声,盯着地面。
“罪一,囚奴亡庥未尽门主之责,使得副门主带兵造反。幸而潞州新门主卫氏子苾及时阻止,如若不然……”平淡的声音,让亡庥有些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生气。来不及细想,又是一鞭子打在了亡庥的肩上。亡庥倒吸一口气,将背挺得更直。
“罪二,囚奴亡庥未听吾之令,前来相候,反与尧安王三少出府游乐。若耽误大事,汝安能担当?”你的令?亡庥闭了眼扯了扯嘴角。然,浅的第三鞭迟迟未落下。身后的疼痛感也已消去了大半,亡庥睁开眼,来不及闭上,第三鞭打在了她的脸上。从额头左上角至右下角。这一鞭可以说是更狠、更深的了。亡庥顺着鞭子看到的是一双芊芊玉手——卫子苾的手,显然,这一鞭是她打下的。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从浅的手中将它夺了来。浅背着手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得到了默许一样,子苾握紧了鞭子,眼中充满了期待。亡庥用手抚上脸,沾染了些许艳红色的血,又凑近了鼻子轻嗅。浅高抬了头,看了眼满脸惊愕的子苾,又看向亡庥。
“罪三,囚奴亡庥未经允许擅自褪下戒指,交予外人。”语速缓慢,没有一丝波澜。那鞭子却不同,等不及浅的话说完,就又抽向亡庥的脸。亡庥不满地皱了皱眉,偏了偏头。那一鞭子由亡庥的下巴打至脖颈处,留下一道更深的血痕。
子苾见亡庥躲过,心中不甘,第五鞭随之甩向亡庥。亡庥的目光一凛,左手挥开了即将落在她脸上的鞭子,讥讽道:“卫氏子苾,你可知,一二不过三?本宫容你打下两鞭,已是对你的容忍了,别仗着那劳什子的紫戒就为所欲为了,说不定,你那紫戒亦是假的呢?”说到最后,亡庥忍不住笑了。子苾睁大了眼睛看向浅,似在质疑亡庥的话,而向浅确定。
浅向子苾伸了手,子苾茫然地看着他。亡庥无奈地摇头,轻声道:“你的前门主要鞭子。”子苾又瞪了一眼亡庥,却也不敢不信,急忙将鞭子递到了浅的手上。浅安慰地拍了拍子苾的肩,佯装赞赏地说道:“卫氏子苾深得我意。”子苾的脸上一下子挂上了笑容。
浅手执蛇皮鞭走向亡庥,举起鞭子。亡庥漠视了他的动作,对着自己右手上无名指上的紫戒看了起来。
“啪!”这一鞭子的声音更响。卫子苾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看看亡庥,又看看浅。浅丢了鞭子,蹲在亡庥的身前。也就是与此同时,亡庥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那一鞭子没有落在亡庥的身上,而是打在了一边的树干上。整棵树也因此变得摇摇欲坠。子苾看亡庥要走,快步挡在了她面前,一边望向她身后蹲着的浅。
亡庥已经疲倦不堪,只想着快些离去,见子苾这时挡在了自己的眼前,立即挥掌上去。子苾连连朝后退了数步,亡庥的功力,她不是没试过。身前的子苾退后,亡庥未伤到人,却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摔倒。子苾见状先是有些惊讶,又看到了亡庥这副孱弱的样子,才想起来是浅给她下了药,此时的亡庥连自己的十分之一可都不及呢。想着,子苾一阵窃喜,握紧了拳,准备报昨儿个的仇。浅回头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低咳了一声,警告子苾别乱来。子苾埋怨地回了浅一眼,复又嫉恶如仇地瞪着亡庥。
亡庥靠在那棵被浅打了一鞭子的树上,不停地喘息着。浅起身再次靠近了她,亡庥忽地转身,使了点劲,将那棵快倒的树推向浅,自己仓皇地向后退去。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同沦斋的东大门处,外边仅隔了一扇小门,出去后便是囚艳阁了。而她的十二囚奴并不属囚城的管辖范围内,是她自己的势力。
“公主这是要去哪?”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亡庥在停住脚步的同时,因劳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公主不是应该在尧安王府吗,怎么又回来了同沦斋?可让风好找。”风?确实,这人的声音比平常男子高了几分,比俞苟那老阉人浑浊了几分。亡庥没有抬头看他,风来了,于她没有一丝益处。她垂着头,已不做挣扎。
“风,将公主带下去吧,由你处置。”浅走到风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似是一种颇为无奈惋惜的语气,也不知是为了说给谁听。说完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唯有一女子跟在他的身后——除了卫氏子苾,还会有谁这样粘着她的前门主?
东门处已不见了浅和子苾的身影。亡庥也迟迟不起身,风也就在一旁看着。
又是一片沉寂,风在月下的影子逐渐靠向跪坐在地上的亡庥。
“公主可是休息好了?”风忍不住发话了,在离亡庥三步的距离外站定。月光隐隐地打在了他的褂上。褂上的一角绣了几片红枫,针脚算不得规整,却也是用心了的。
“呵,无碍了,有劳风了。”亡庥吃力地朝他笑笑,伸出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风果然立即上前扶起了亡庥,带她进了隔壁的屋子。
屋内总是比屋外暖和得多,到了屋内,亡庥收了手,道:“风请回吧,我沦落至此,以后的日子,还需你多帮助呢。”这一番言辞恳切,辨不出真假,风怔住了,看着亡庥脸上的乞求之色,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随即退下。
待风里去,亡庥连忙坐到了榻上,调整体内微弱的真气。冷汗才出,随着亡庥的调息,额上,脸上,又冒出了密密的细汗。猝不及防地,亡庥吐了口血,破了任督脉,血液渐渐沸腾起来,身体却是极冷的。再次调息,剧痛不已。定是走火入魔了,经这么一弄,身子和武力怕是一两年可都恢复不过来了。问题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浅给自己下了什么药。屋内的温度让亡庥又觉得不适,过于闷热。
若是从前,她的母妃定会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替她拭汗。饶曾问过她,为何不去寻她的母妃。亡庥笑而不答,不是亡庥不去寻,而是她的母妃不愿见到自己——除了那支玉笛,其余的母妃留的遗物,全被许家请旨带出了宫。时过八年之久,她已无情、亦无心。从江南名妓柳絮那儿听来母妃的消息,她的心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连自己的畏惧的快感。背后抽疼起来,亡庥轻颤,喉中再次涌上血腥味。鞭子,浅唯一打了的那一鞭子,冲破了督俞,使得亡庥体内的真气慢慢退去乃至消失。
“听说新门主可得前门主的心呢,接连几夜都宿在一起了。”
“可不是,咳咳。”
九月十六,每月十五月圆后的第一天。
两个外着红色短袄的囚奴缩在檐下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瞟向半掩着的窗。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对视了一眼,决定再复述一遍。
“闭嘴!”门忽然开了,衣袂飘扬的女子如影般走了出来。两个囚奴握紧了手,还不肯离去。女子翩起的玄色衣袂湿了,缓缓滴下的,是血,伴着难闻的血腥味。其中一个囚奴惊叫出声,另一个迅速回神,捂住了身旁的女子。亡庥的目光始终锁在一处,听见了惊叫声,快速看去。她的眼睛似乎也在滴血,双目通红。
“本宫叫你们闭嘴!”亡庥深呼吸,艰难地退后了一步。体内的真气在各个经络内乱窜,她已经抑制不住了,右臂似是在被热火炙烤着。忽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天看去。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
两名囚奴看到了亡庥的后背,是血,都是血!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登时也忘记了逃离。
“本宫叫你们闭嘴!”说这话时,亡庥的嘴角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却响得惊人。她倏然转身,不过眨眼的瞬间,两只手就已经紧紧地掐在了两名囚奴的脖颈处,嘴里喃喃道:“你们该死……你们该死……本宫让你们闭嘴,你们偏生不听!”随着话的尾音落下,两囚奴瞳孔迅速收缩,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一、二。”亡庥得意一笑,嘴里轻喃着。
皎月愈发得亮了,正对着亡庥。
“你这贱人在做什么?”子苾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当她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时,便不再发话,退到了一旁。紧跟着,浅也过来了,带了十人左右的囚卒。
亡庥未曾理会,径直奔向囚卒中。
她嗜血,即便不再那月圆之日。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控制不自己的举动了,唯有无处可寻的意念在操纵着她。
浅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在边侧瞧着,微眯着眼,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惊叫声四起,囚卒们一边慌不择路地躲避着,一边向浅和子苾投向哀求的目光。浅置之不理,用微笑回之。
“三。”
“四。”
“五。”
……
“十二。”
“十三。”
“十四。”
直至最后一个囚卒倒地,亡庥冷冷扫视了一圈,停在了子苾和浅的身上。子苾正对上亡庥的眼神,默默地躲到了浅的背后,抓住了浅的衣角,不敢抬头。
浅的手一提,挣开了子苾,背过身,赏起了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