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两官银,把程四从大牢中捞了出来。按说程四身上还背着来福的命案,放他不得。但那个年代,官吃两头,有银子先拿着,回头弄个替死鬼就了事了。
临走时,老朱雀撕下一块破布,咬破了食指在上面留了言,画了路线。和程四交代再三后依依惜别。
其实,奉天距宝山镇老黑河要六百里的路程。老朱雀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个十三四的孩子,千里迢迢,路上又不太平,谈何容易。
程四骑上老朱雀亲戚安排的马,怀里揣了口粮,就上路了。
好在程四一身烂衣,胯下马老弱无力,没人在意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就这样,五天后,程四到了老黑河。
山脚下,寨子里放出的流动哨发现了他,二话不说扣上麻袋就把程四绑在了树上。一经盘问,程四听出了他们就是柳子里的人。自己报了号,说明了来意。又让他们把自己身上的血书掏了出来。这一下可不得了,喽啰们谁不识得老朱雀,三当家的。就听说辽东寨没了,三当家的也没了音信,没想到……程四就觉得自己被扔上马背,飞也似的上山而去。
大横把曲青龙得信后,亲自接见了程四。聚义厅里,几十条大汉,撸胳膊挽袖子的骂骂咧咧个不停,桌子敲的震天响,那阵势没把程四吓尿了。他依稀就只记得,坐在中间的曲青龙说:“救不出三弟,我踏平奉天城,传令,各寨集合!”
程四被带到了后山家眷营安顿了下了来。说是营,其实就是山坳里的一个村庄。中小头目的家眷,多居住于此。
几天过去了,程四一直无所事事。他人生地不熟的,一直窝在一对老夫妇家中。这夫妇俩也不多话,就是每日三餐按时照应着。程四想知道山寨去没去人救老朱雀,也不知道救没救成,更不知道奉天城有没有被平掉。他总想问问,可也没人和他说。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快入秋了。这天程四正在院子里帮着劈柴,就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声传了过来。
“俺那小兄弟在哪家啊?李老爹家啊?这家?嗯,快进,快进。”
门声响起,程四抬头看见一人张着一双大手奔他过来,正是老朱雀赵勇和。
“你回来了啊,大哥,太好了。哪天的事?”
“哥哥刚到,哈哈,好好好,哥哥没看错你。”
“大当家的怎么救的你,受伤没有?”
“没有,没有。你看哥哥好好的,他奶奶的,可惜没杀了那狗官。”
程四没敢再接着说,杀官啊,还敢这么大声的喊。
原来,那天程四听到曲青龙的话,只是一时的气话。众头领一商议,觉得先把底细摸清再说,就撒下耳目四处打听情况。后来听说要上秋问斩一批重犯,其中就有老朱雀。大家一合计,劫法场。结果经过周密安排,当天成功救出了三当家的。
这老朱雀是个性情中人,知道程四还在山上,非要找他当面答谢,还要和程四结义结金兰。一开始,程四不干。和土匪拜把子,妈呀,灭九族啊。后来实在抹不过,就半推半就了。程四本也无处安身,这一来,就定居在了老黑河。
前山没事时,老朱雀经常过来看程四,经常教程四打枪,还送给他一把来福枪。这在当时可是首屈一指的好东西,程四欢喜的不得了。就这样,时间一久,程四也不觉得在匪窝有什么不妥,便安心在老黑河过上了平静安稳的日子。
程四这一住就是一年多,转眼到了七月。
这年天气非常热,太阳毒毒的晒得人不想出门。
老黑河后寨在山坳里,半山上有个老窑洞。据说明朝时就有了,直到几年前还在用,那里产铜。窑洞口一片平地,荒草很高。中间有个庭院,不大,只能供几个人临时休息用。据说是当年铜矿监工用的。那里的凉亭可是个好地方,通风,不晒,敞亮。在里一躺,还能远望长白山雪峰,是个风水极佳之地,也是家眷营里孩子们经常玩耍纳凉的地方。
庭院前有个泉眼,汩汩的流着清泉。汇成溪,顺山势而下,流入家眷营,穿村而过。这个泉眼和矿洞口相平,说来也怪,无论下多大的雨,发多大的水,泉水从不倒灌矿洞,矿洞里也从不涌水。
老朱雀这天出寨办事去了,程四在家无聊,便上了半山进了凉亭纳凉。这里早来了几个孩子,这么久了,也与程四相识。大家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
时近中午,几人饿了,便陆续回了家。程四走时口渴,就先到泉边撩口水喝。
刚想起身回走,程四一下子定住了。眼前的野草中,随风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口井。这是口古井,青石板的地方边,青石板的八卦沿……两年前的那一幕瞬间浮现在程四眼前。“兔子,来福,来、来福,兔子……”程四嘴里念叨着。还没等他缓过神,程四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额头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程四的双腿在打颤。因为,他看到了那口井里立着个碗口粗的木杆子,而且,那杆子在动……
这场景在别人看来,只会生疑,戒备。而在程四眼里,是震撼和恐惧!他想跑,可腿已经不听使唤。而多年的疑惑又诱使他想上前一探究竟。程四低头伸手去拿自己的来福枪,当他再抬起头时,木杆不见了。程四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疑惑战胜了恐惧,他三步变成两步地急奔了过去……
熟悉的井台就在眼前,程四迫不及待的扒上井沿,探头看了下去。井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程四第一次向井里看兔子、第二次向井里看来福时看到的一样,干涸的井底,四壁光光。
程四真的蒙了。为什么这里有着一口和当年山寨里一模一样的井,为什么井里刚刚有木杆在动却转眼消失。十米开外就是泉水,在泉眼旁打井,真是闻所未闻,何况还是口干井。联想到消失的兔子,消失的来福,消失的木杆,还有刚刚眼前消失的景象,程四一时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程四随便吃口东西,一头扎到床上。脑子像开过的沸水一样,翻江倒海的胡思乱想起来。晚上都没起来吃饭,直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四就跑上了山,找到井口。一切还和昨天离开时一样,干涸的井底,四壁光光。下午他又去了一趟,依然如此。站在井口边,程四思量着,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转过天来,程四带了只鸡。到了井边,自言自语的说:“鸡兄啊,莫怪我,我自己不敢下啊。如果没古怪,我会把你弄上来的。”边说边在鸡腿上系上了麻绳,把鸡放了下去。看着井下惊慌失措的鸡,程四有些不过意,抓了把谷子投了进去。
这天下午,程四上山来看,鸡还在,已经适应了井下的环境,还在咯咯的叫着。
第三天,程四又起早来看鸡。快到凉亭时,远远的就看见几只黄鼠狼盘在井边。
“不好,滚开。”程四捡起块石头就砸了过去。那些黄皮子呼的一下四散开去。其中一只还叼着半只鸡窜了出去。
来到了井边,看着井沿上还在滴着血的小半只鸡,程四是哭笑不得。真是大意了,光想着调查古井,忘了还有猎手在后,可惜这只鸡了。程四坐在井沿上,拿起拴鸡的麻绳,心说还不如不拴着,就养在井里安全。回头又向井里看了看,还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程四随手将绳子扔进了井里,又将井沿上的鸡块踢进了井里。转身想走,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程四围着井绕了一圈,哪里不对。是了,那么大块的鸡,落到井里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他的脊背开始发凉,恐惧感顿时占领了高地。程四捡起块大石头,呼的扔进了井里。此刻,他是多么期待听到撞击的隆隆声响啊,可是接下来,依然是静的慎人。
程四再也挺不住了,妈呀一声转身奔山下跑去。
刚到村口,就听有人喊他,“小四,小四,你小子跑哪去了。俺这找你半天了。”
“你让狗撵了奥,干什么这么慌。哎,哎,你这气色不正,怎么了你,和哥说说。”
“俺和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老朱雀见程四说不出话,着急地问道。
好半天,程四才喘匀了这口气。“大,大哥。我见鬼了……吓,吓死我了。”
“见鬼了?”老朱雀摸摸后脑勺。“你是睡毛了吧,哪来的鬼。再说这大白天的,有鬼也得是晚上啊。”那时的人都迷信,还没几个人能真的相信没有鬼神。
“哥,这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以前我想和你说来着,可又怕你不信,笑话我胆小。”程四一脸严肃的说。
“这几天我又遇到了,我真的害怕。”
“说,说。真他妈磨叽。有什么屁快放,绕什么弯子。”老朱雀一脸的不屑。
“你还记得在牢里时,我和你说的,我和少东家上山打猎,他失踪的事么?”
“知道啊,不是被你勾结俺们老横给做了么?”
“你就别逗我了,哥。我现在真的很害怕,我就想详细和你说说。你要是觉得没趣,我不说也就是了”程四一脸的无奈。
“别介啊,俺这不是和你开玩笑么。来,来。这凉快。坐这,你和俺慢慢说,不急。”
程四这才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把他经历的怪事说给了老朱雀。
“有这事?你小子可别给我编故事。”
“怎么会呢,哥,不信你去山上看看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