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一脸平静地把烟头用指头弹走,落在地上所擦出的那一点火星让我不禁吃了一惊。
我身旁的丰田房车终於停止了响鸣,但纵使如此,我还是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老黄,说不出话来。
「不用慌。」他淡淡地点燃着嘴上的那支烟,笑了笑。老黄手上的打火机所冒出的火焰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惧怕,虽说大白天的这点火光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不过这一路过来的经历还是让我心慌不已。
我退後了一步,看了看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群,不禁吞了口口水。广阔的公路间充斥着那些密集的脚步和低吟所发出的声音,还有老黄在点打火机的声音,和一群乌鸦飞过所留下的悲鸣声。
乌鸦是聪明的,牠们知道人类死了以後会留下许多牠们所喜欢吃的腐肉,所以乌鸦才在那麽多的文化里与死亡拉上关系。只是我实在不明白牠们到底是在悲鸣什麽,要是我跟老黄都死了,牠们岂不是又多了一顿丰富的午餐了吗?还是牠们觉得我们的屍体会在那之前就被吃光?
「不用慌,」老黄点好了烟,把打火机放在夹克的内袋里,又笑了笑。「拿出你的照相机来,好好拍下我的英姿。」
「要是有那麽一天我们都安全了,这世界重回正轨了,这些照片可就珍贵了。」
我叫林道,二十二岁,是一个摄影师。
老黄是个老兵,头发有点稀疏,不过他总喜欢拿顶鸭舌帽把那头白发给掩住。他常常说帽子是能把白发盖住,可脸上的皱纹终究是遮不住的。
「你可以弄个面罩啊。」我曾经笑道。
「那不成土匪了?」老黄听毕,笑道。
在我印象当中,他是那种面对什麽都总能轻佻的笑笑的人,彷佛世间本来就没有什麽值得惧怕一样。
「再退後一点,」老黄架好了马步,把手中的M16架在了肩上眯起了眼。「你可千万别死啊,我的伟大背影就靠你传承下去了知道不。」
我没敢答话,因为它们已经越来越近了,那些狰狞且恶心的脸孔和身驱随着距离的拉近已渐趋清晰,我粗略地用五秒的时间数了一下,恐怕这里不止有五十只。
「七十多只吧,不用数了。」老黄吹了口烟,我有点好奇他是怎麽嘴里含着烟却仍能吹出这麽一大口烟来的。「我想我应该要说一说,我这里只有六十发子弹。」
「六十发?」我皱着眉头,视线再一次聚焦在远处的它们身上。「算上你手枪的……」
「二十三发。」
「二十三发,加起来才八十三发。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不安地放下手中的相机,用怀疑和质问的语气说道。「这些东西你不用子弹打穿他们的头颅……」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小伙子,」老黄这次转过头来了,还伴着一个自信得嘴角几乎翘得要碰到眼睛的微笑。「我杀过的……生物,说不定比你吃过的米饭还多呢。」
我不知道老黄的计划是什麽,但我相信单凭他手中的那枝M16和挂在腰间那把不知道什麽型号的手枪,是绝不可能把眼前这群东西全部杀掉然後全身而退的。
「五十米。」老黄喃喃说道。
我正想开口问是什麽意思,只见老黄食指一拉,枪声响处前方便有一个向後倒在了地上,溅上半空的鲜血如雨花一样飘散,我迅速按下了快门,刚好将老黄和这些血花,还有那一排东西里面的那个缺口摄在了一张照片里。
关於这些东西的来源我也不是很清楚,大部分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老黄可能知道真相,不过在这方面他还没有提过些什麽。
我所知道的是大约在三十年前左右,这些东西第一次的进入了我们的生活之中。
「哒哒哒哒哒……」
一阵又一阵的枪声和闷叫声传入我的耳中,我隔着手中的相机的取景器里所看到的让我几乎想闭上眼睛,勉强再拍了几幅血腥的照片以後我便放下了手。
这些东西具体是从什麽时间什麽地方,又是如何冒出来的我们都不得而知,当局早早就把真相伴随着数以十亿计的屍体埋在了黄土之下,面对多国的舆论压力,中国依然三缄其口。
老妈有跟我说过,当年最早沦陷的是香港,这个地方至今还在,比起国内很多地方算是比较幸运的。只是到底那一次事故是如何爆发的,我们还是一直都不知情,只知道香港出事的那一天是二十四号,那个平安夜是香港人一生都无法磨灭的阴影。
然後灾情一发不可收拾,从深圳开始一直蔓延,当局用尽办法还是无法将病情封锁。更甚的是病毒透过各种途径迅速散播到世界各地,像是当年的洛杉矶,果断的把机场封锁了,结果当晚从香港起飞的航班,到了那里以後在高空中盘旋了老半天还是不让下降,最後被迫在加拿大降落,加满了油後又回香港去了。
那之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世界已被危机和恐慌所笼罩,所有人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害怕会在街上或是什麽地方被袭击。虽然每一个国家都想把国境完全封锁,但事实是变异的还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杀不尽打不完,随便一条防线失守,整队军队就完了。於是那一年,也就是二零二零的农历新年,没有几个中国人能笑着过年,包括世界上每个角落的唐人街里面的中国人。
那病毒是通过体液传播的,被感染变异的人会失去思考能力,身体机能重新运作且更为强壮,然後变得嗜血和暴力-就跟以前的那些丧屍游戏或是电影里面一样,从当年到现在,还没有哪一家游戏或是电影厂商敢拿这个题材来赚钱,就算有谁敢也不可能批准发行。这些年来每个人一提到丧屍这两个字就心寒不已,实在没有人想过那些只存在於电影和游戏中的情节居然变成了今天的现实。
老黄手中的M16卡卡作响,他用了大约三到四秒的时间迅速地换了弹夹,然後又是一轮的精准射击,枪枪都朝着它们的脸上打去,大部分往我们冲来的丧屍都应声倒地。若有一天这世界真能重回正轨的话,我可真想为他拍一辑名为末日的神枪手的写真,然後再配以小说发行。
「别慌别慌,」老黄停住了手,因为前排的那四十多只丧屍已全部倒下了,在後面那些零碎的丧屍群与我们仍有一段距离。「继续拍啊,我好像听不到快门的声音了。」
「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以为把子弹打到那些东西的脸上很有趣?」老黄笑道。「不找点什麽乐子我这副老骨头早就无聊死了。」
「你打算怎麽办,除了刚才那一些,後面还陆续来了不少吧,」我皱起眉头问道。「就凭那些子弹怎麽够用。」
「行了,看着吧小伙子,」老黄又回过头来露出微笑。「老头教你什麽叫用脑子化解危机。」
话音刚落,老黄从夹克里探出了一枝长条形状的东西,我看了好几秒,才看清楚那应该是土制炸弹。然後他又探出了一瓶矿泉水,里面盛着大约五分之一瓶左右的红色液体,只见他小心地往炸弹上沾上一些,然後便把瓶放在地上,扭上盖子。
「是时候开饭罗!」
炸弹闪着红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还带着动听的嘀嘀声,就像是用来吸引小孩的摇鼓一样。只是我搞不懂那些红色的液体是什麽,是血吗?
老黄把矿泉水瓶放回夹克里面,我没有闲暇去调侃他那像是二次元空间一样的夹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走上前去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瓶液体到底是什麽。或许是已经猜到将会发生什麽,我甚至连前方那些丧屍和那个炸弹到底怎麽了也没有去理会。
「鸡血啊。」老黄笑道。
「鸡血?为什麽要淋上去?」我皱着眉头问道。
「废话,当然是用来吸引他们啊,」正说间,一声巨响传来,想是那炸弹爆炸了,我俩踮高脚看了看,只见那群丧屍都被炸成了肉酱,我没敢再看一眼,站好了身子等着老黄说下去。「啊我刚才说到哪了?啊对,吸引,现在是白天嘛,他们对光的感知度并没有夜里厉害-你应该领教过在夜里乱生火或是透出光源的後果吧?」
「嗯。」我顿了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虽说土制炸弹本身透出的声音就会吸引他们,不过加点鸡血就保险多了,它们对血的气味比对声音要更敏感。」老黄道。
「你那鸡血是从哪来的?」
「在上高速前,我在某家房子里看到有活鸡就把牠给宰了,然後就把那些鸡血用这瓶子给装起来,」老黄笑着拍拍左边夹克里头突起的那个位置,应该就是那瓶鸡血了。「这就是经验,懂吗小伙子。」
我正赞叹不已的时候,看着他手中的M16,才想起了什麽来。
「我操,你有这种牛逼东西还搞那麽多干嘛啊?」我笑了笑,骂道。
「喂,找找乐子轻松一下嘛,整天被它们弄得提心吊胆的,拿枪虐它们一下今晚睡得也比较香啊,是吧?」老黄大笑道。
「就你有那心情。」我没好气地摇头道。
「看开一点吧,」老黄嘴上又挂着那个常见的微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东西也可以很温柔很可爱的。」
我碰到老黄是在这十三号公路的入口处,大概是入口处吧,那时候我就自己一个人,拿着一把只剩六发小弹的手枪,慌慌张张的在这空荡荡的公路上走着。
人人都说要到十三号公路的尽头去,说那里有可靠的救兵,到了那里就不再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每个人都这麽说,包括杀死我母亲的那些人,包括我一路上碰到的那些扶老携幼,走半天歇一天的家庭,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独自走着,不敢再相信其他人的生还者,他们总是冷冷的说一句:「我要到十三号公路去,然後在尽头那里得到救援,安心地活下去。」
我跟老黄同行是因为他确实救了我一命,当时路中心停了十数辆车,我小心翼翼地走着,打算查看会不会有用得着的车辆,虽然我没有车牌,但慢慢地跑个直路我想我还是能控制好的。
岂料我才刚拉着车门的把手用力的拉了几下,那车的警报器立刻便响了起来,我惊慌地向後退了数步,双手紧握着手枪四处张望。
我确实听到耳边有它们咆哮的声音。
「砰」
「砰」
「砰砰砰砰」
枪声和有什麽倒在地上的声音过後是一阵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身穿绿色军装夹克、牛仔裤和军装短靴的老头拿着一把冒着硝烟的手枪从货车後走出,嘴里还叼着一根快要抽完的烟。
「原本还打算睡个午觉的……」他伸了个懒腰後朝我打了个招呼,然後把手枪放回腰间的枪袋。「不过看来小伙子你闯祸了。」
我回头看了看那仍在不断响鸣的车辆,身後突然传来一阵密集而又遥远的脚步声,我把身体回了过去,看着那些从桥上的水平线下缓缓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家伙」,全都张牙舞爪地向这里跑来。
老头看了两秒,到货车後厢拿了枝M16,跳了下车并朝我走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趁着还有点时间,」老头露出一个像是普通老人都会有的慈祥笑容,说道。「我叫老黄,是个老兵。」
「我叫林道。」我感觉还没缓过神来,点了点头,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是名摄影师。」
他点了点头,从容地笑了一声,然後站了出来,回过头去看了看那离我们越来越近的丧屍群。
这就是我在十三号公路,第一天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