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城墙。”叶归麟说。
城墙上巡弋的士兵可不会因为他们两个是一位王和一位公主就放他们出去——特别是一个十岁的王和一个十岁的公主。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溜出去。”宁乡狡黠的眨了眨眼。
“你溜出过王城？！”叶归麟惊讶的转头，一片雪花自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摇而落，停在了宁乡细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让叶归麟有一瞬间的失神。
宁乡骄傲的一抬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如同白天鹅般美丽。女孩儿比男孩儿早熟，她已经逐渐显现出成为一个绝美女人的资质：“那是自然，父王以为同意我在王城里自由走动就够了，哼！但我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而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王城！”
“说到这里，”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公主低头看了一眼累的有些气喘吁吁的男孩：“你们澜州草原……很广阔吧？呃……要不，先把我放下来？”
叶归麟闻言慢慢弯下腰，轻轻的将宁乡放在了地上，内心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他不想让宁乡觉得自己太留恋这样的接触，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男孩儿调整了一下心绪，轻声一叹：“是啊，澜州草原很辽阔，但却只是大周领地的一部分而已，真正幅员辽阔的，是你父亲的大周啊。”
“嘁”宁乡公主抬头看着天空说：“那有什么用呢，我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王城里面。”
雪花渐渐的多了起来。
“以后我带你去周游天下。”叶归麟脱口而出，将后半句默默藏在心里——在我复仇之后。
姬宁乡将眼神从天空中收回，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笑了。
“今天太晚啦，我们先回去吧，我得在太学的课业结束之前赶回去呢。”女孩儿垂下头，说：“下次咱俩早点溜，我带你到王城外看看。”
叶归麟点点头。
从秋到冬，叶归麟来到镐京已经三个多月了，大周的军队应该已经抵达了澜州草原，见到了统治草原的贵族们——如果草原还没有被那些异乡人征服的话。
叶归麟在学堂上出神的想着，想象着几千里外、故乡之地此时的情形。面对那么恐怖和强大的敌人，大周的中心镐京却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依旧那么的安详繁荣。不知是因为强大到无所畏惧，还是老朽到毫无知觉？莫名的，叶归麟想起当初那个有着湛蓝眼眸的男人说的话。
“叶归麟，师傅问你呢。”叶归麟忽然听到自己后方有人低声叫他。
叶归麟稍一愣神，刷的一下站立起来，看着前方正在翻动竹简的师傅。清瘦的师傅望着这个忽然站起来的学生，问：“怎么了叶归麟，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话，叶归麟知道自己被耍了，身后传来压抑的笑声。另一边女席那边姬宁乡也扭头来看，狠狠地看了一眼叶归麟身后某处。
“师傅，小子是想问……”叶归麟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师傅手中的竹简，接着说：“小子想问，如今造纸之术已经可堪大用，为何还要将典籍记录在竹简之上呢？纸比竹简轻，便于携带，同等重量下所记文字大大多余竹简啊。”
话音未落，男席这边已经有人大声回答他了：“纸那等轻薄之物，太易损毁啦，怎么能有竹简结实呢，当然记载在竹简上安全些啦。”
叶归麟摇头：“不对，纸虽易损毁，但同样的文字，记载十遍在纸上也比记载一遍在竹简上要方便、容易，倘若怕损毁的话，多记几份就是了。”
清瘦的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玳瑁眼睛，拿起一卷竹简，缓缓开口：“诸位都是贵胄之后，将来大抵都是要继承祖上的爵位的。如果老太傅在这里，肯定会告诉你们，要遵守古制，尊敬先人留下的典籍之类的，所以一直采用竹简做记录之物。”
“诸位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师傅停顿了一下，举起手中的竹简。
学生们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犹疑的开口道：“竹简啊……就是不知师傅拿的是记载了哪一卷典籍的竹简。”
叶归麟看着师傅手中的竹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草原上的贵族子弟出生后，都会选几个约莫同龄的孩子做他的伴当。这些伴当相当于贵族子弟的玩伴、仆人、侍卫……是附属于贵族子弟的私人财产，与贵族子弟是休戚与共的利益共同体。一般来说，伴当们与自己主人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叶归麟也不例外。他的伴当中有一个叫塔木图的孩子，很机灵，与叶归麟很玩得来，又比叶归麟年长两岁，叶归麟一直将他当做哥哥看待的。无论是在草原上骑马打兔子，还是爬树掏鸟蛋，都是塔木图带着叶归麟和其他伴当们玩的。
可是有一次，塔木图来叶归麟的帐子里找他玩，恰巧叶归麟在复习父亲给他讲解的一段文字，于是叶归麟心血来潮，说：“塔木图哥哥，我来教你识几个字吧。”
能教给别人些什么东西让叶归麟心里很有自豪感，特别是被自己当做哥哥一样看待的塔木图。不过塔木图学了几个字之后吗，就不耐烦的说：“算了吧，贴达尔汗少爷，这鬼画符样的东西塔木图实在不感兴趣，咱还是去骑马吧，今天塔木图教少爷弯弓射箭。”
塔木图终究没能教成叶归麟弯弓射箭。
父亲知道叶归麟教塔木图认字的事情之后，就将塔木图杀了。
“为什么？！”叶归麟愤怒的向自己的父亲哭号着，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敢于质问自己的父亲。
父亲只是漠然的看着自己涕泗横流的儿子，淡淡的说：“识字，也是贵族才能有的权力。”
年幼的叶归麟不明白几个字也可以是致死的理由。只是一些简单的笔画组合而成的符号啊……他的塔木图哥哥，就因为这些被砍了头。那些因为叶归麟柔弱的性格而无拘无束的伴当们，自此看到叶归麟，都深深的匍匐在他的脚下，称他为尊敬的贴达尔汗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