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和小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神完全被吸引，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感到惊愕，他们只觉得此情此景令自己很恍惚，就好像轻轻触碰就会消失的肥皂泡，又像是吹一口气就会消散的海市蜃楼。同时这一切却又真实到令人无法否认，每个细节都丝丝入扣。空气变得有点潮，混合着月光的冷气、风的湿气和火车的蒸汽，丝丝点点、冰冰冷冷地爬上人的脸颊，停在鼻尖上、坐在睫毛上。隐隐地，火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有点急，一路小跑的样子。在这个不知名的时空里，月光皎洁、夜色寂静、空气清透，脚步声清晰可辨。那脚步声不是从小三小四身后的月前镇来的方向传来，而是从面前的月前街的方向传来。小三和小四心里一阵紧张，同时往前方望去，但是并没有在月前街看到半个人影。两人仔细听来，这脚步声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记忆就像被这幽冷月光冻住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没多时，人影便出现了。两人屏着呼吸，定睛看去，原来是月前镇的小伙计。两人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伙计神色慌张，似乎在躲避什么。一看到小三和小四，便马上飞奔过来。小三和小四都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由得一阵着急，压低着声音说：“哎哟，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在这里闲坐啊！果真是不要命了！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小四好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把握住小伙计的肩膀，喊道：“什么不要命？什么意思？这个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都不合情理！”
“嘘，小声点！”小伙计急得脸色发绿，恨不得一把捂住小四的嘴巴，“我没时间和你们解释太多，总之你们真是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说了多少遍都听不进去，一个个都是这样！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是不是躲得过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把两人推到旁边小屋的矮墙后面。这小伙计看着单薄地像根豆芽菜，却出人意料地力大无比，小三和小四两个大男人竟然被他轻轻一下就撩到了一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小伙计吩咐他们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越过这道矮墙。千万记得若非他本人通知，就绝对不可以走出矮墙。小三和小四都是一肚子的问题得不到解释，正想拉着小伙计问个清楚。还没等小四开口，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叫了声不好、没时间了，便着急慌忙地跑开了，连拉都拉不住，一会儿便没了人影。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越飘越远之后，小伙计就像正午沙漠里的水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归于沉寂，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人都没有出现过，就好像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圆月夜。
但遗憾的是，这沉寂并没能够维持多久。没等小三和小四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远处便传来零星的狗吠声。随着狗吠声响起的，还有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很闷、很响、很整齐，每一个人的每一步都踩在相同的拍子上，没有一个人出错。让人想起行军队伍的步伐，也让人响起乐队的鼓点，每一步都踩在脉门上，踏在心口上，让人不由地跟着节奏在心里默数：一二、一二、一二……月光投在路边小草细细长长的浅绿色叶子上，变得越发的惨白和凄冷。汗珠从小四的发际线冒出，一条条线似的往下淌，冰水一样地落在胸口和背上。小三听到自己的心脏跟着脚步声砰砰直跳，手脚从未有过的感到一片冰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听起来几乎都在面前了。两人记着小伙计的叮嘱，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这队伍中会有人听到了他们的气息。小四趴在矮墙之后，心里不住地碎碎念，祈求他的上帝能够保佑他。小三则扶着墙沿，微微地探身往外看。小四见状，赶紧拉住小三的衣襟，想把他拉下来，但是小四并没有能够完全制止小三从而阻止事态发展。
虽然小三只往外看了一眼，就被小四拉住了，但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然而至于他这一眼都看到了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描述。他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又好像什么都看到了。总之，他记得的是一双眼睛，他能够想起来的画面中只有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眼里是黑洞洞的眼神，黑得好像没有生命的无底潭，黑得好像熄灭了的炼火，黑得好像传说中的地狱。然而只是因为这一眼，墙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狗叫声也停止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如同灰尘被吸尘器吸去一样被抽尽了。天地之间重回寂静。唯一听得到的声音，就是两人狂烈的心跳声。
此时，小四无端地想起一句话：鬼知人事，而人不知鬼事。传说中那些神秘的鬼神，如果你的眼睛看到了它，那么它一定就会看到你，没有例外、无法逃开。这个念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两人面前的矮墙被一个飞速而来的异物击穿。那异物电光火石般穿过墙体，把土砖击散了一地，一阵碎石飞扬而起。接着又穿过小三和小四之间的空隙，擦着两人的衣服，深深地扎进了土地。两人定睛一看，那是一把刺刀，有着乌黑的刀身和白得刺目的刀刃。刀尖静止在月光下，连一丝泥土和灰尘都没有沾染上，闪着寒冰一样清冷刺骨的光。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墙后的两位朋友，请出来吧！”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响起。夜色很安静，那声音即便细弱如游丝，也听得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