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是个不大的镇子,原住居民也不多,但因为它坐落于‘草莽山脉’之侧,所以十分繁华,甚至连比它大一级的万和城这种大城,除了比这小镇的地界更大以外,也再没有其它方面可以胜过这里。
能造就青石镇这般繁华的‘草莽山脉’,仿佛是有着某种魔力,危险的事物往往都有着诱人的魔力,所以能让那些凡人、武士、修士,视累累白骨如未见,前赴后继聚到此处,草莽山脉必然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现在正有一批十来名武士组成的队伍,从草莽山脉的入口处走了出来,其中有三个人身上带有轻伤,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各自肩扛着一具尸体,其余的人都是脸色绷得很紧,如临大敌一般。
在这批武士的团团包围中,有一个看去十三四岁,衣着鲜红明艳,容貌也很妖艳的少女,她步伐移动之间,神情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这些武士一个个都手握刀鞘,目力所及始终都不离这少女身畔,显得很紧张,他们赫然竟是在押送着少女前行!
十多个五大三粗,浑身肌肉如磐石般的男人,竟然押送着一个看去弱不禁风的少女前行,这实在显得很荒唐。
但这批武士的紧张神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这就说明这件事不仅荒唐,肯定背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原因!
行走在前列的武士微微侧头,篆刻着‘草莽山脉’四个字的石碑,刚刚从他身旁经过,正在向后退去,再走不远就要到‘青石镇’的石碑前了,这名武士原本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他虽然没有回头,他身后的人也都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但他身上那种带着杀意的紧张气氛却不见了,于是走在他身后的人,在经过那刻着‘草莽山脉’的石碑之时,他们身上的杀意也都褪去了,转而换上了庆幸和自得的心情。
唯一杀意未减,反而还有增加的人,是被武士们团团围在中间的那名艳丽少女,所以她在别人都松懈的刹那间出手了!
她本来看去弱不禁风的身形,忽然如狂风中的木叶一般掠起,手掌一翻,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武士的头皮便被揭起,带着头发的头皮像一顶小毡帽般飞起,还未及落地,又有两个武士捂着脖子仰面跌去,他们的指缝里鲜血狂喷!
鲜血喷在空中,人仰面跌去,都还尚未及地,又有两个武士发出一声惨嚎,他们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但脸色却是惨白,嚎叫声刚发出便戛然而止,原来是咽喉上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头皮终于落在了地上,人也倒在地上抽搐,鲜血也在泥土上流淌开来,但那个少女却已经只剩个鲜血般艳红的背影了,武士中活人与死人的比例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该死!我听提前从山脉里出来的人说,今天有一队武士抓了一只狐妖,看来那人果然没有说谎。但这些武士也太大意了,既然能把那狐妖从山脉里押送出来,却在这个地方洋洋得意起来,被她跑了,真该死!”
不远处一个杂货摊后面,一名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大着嗓门地叫嚷着。
“他们确实该死,也确实死了不少人。”
杂货摊旁还有一个小药摊,摊主是个看去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瘦的脸庞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漆黑明亮,他正在从自己的药堆里挑选出一些药来,口中并没有闲着。
杂货摊主目光仍然盯着那批手忙脚乱的武士,道:“于明阳,你这臭小子说什么浑话,我说的是这件事该死,放跑了那妖狐这件事真该死,不是那些武士该死!”
名叫于明阳的少年已经挑好了一堆药,盘腿坐下,看向那批武士,道:“我问你,如果那狐妖没有跑掉,她会是什么下场?”
杂货摊主微微一愣,随即“嘿嘿”一笑,盯着于明阳,道:“我要是能制住她,先让她给我当一年的媳妇,然后再扒了皮换银子,可惜我制不住她,那帮武士也制不住她,所以只要抓到她,他们会先带她回来,给她吃一颗还形丹,等她变回狐狸的样子,就剥下皮换银子。这就是她的下场,妖狐的皮可是极好的制作法宝的材料啊。”
于明阳皱了皱眉,看向杂货摊主,道:“张老嘴,我问你,妖狐要多少年能修成人形,成了人形后,她跟人又有什么区别?”
杂货摊主的嗓门很大,话也很大,但他吹牛却吹得跟真的似的,不会像别人一样时常把牛皮吹破,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张老嘴,意思是比大嘴更高一筹。
张老嘴一双眼睛盯着于明阳,奸笑道:“你这小子打主意打到妖狐身上去了?嘿嘿,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小姑娘?妖狐要修成人形,少的几十年,多的有上百年,但只要修成人形,跟人就没有什么差别,不仅没有差别,还比常人更狡猾、更俊俏,嘿嘿,不过你小子……”
于明阳将他挑拣出的药捧起,打断了张老嘴,道:“她修行那么久才成人形,而且跟人没有什么差别,为何活剥人皮不行,活剥她的皮就可行了?如果我能把你变成个狐狸,那我活剥你的皮也就可行了?我看这帮武士就是该死,不过死人的钱才好赚,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很慌乱了,我去了,嘿嘿。”
张老嘴看着少年的背影,咬牙切齿着低语道:“这混小子,嘴上说的好听,你自己却专门爱发死人财,别叫我知道你那些银子都藏在哪里,不然我他妈弄死你。”
于明阳走到那批武士身边时,已经换成了一脸的惋惜神色,他看了几眼还在地上抽搐着,将死未死的武士们,连忙把怀里的一大包药瓶捧出来,声音刚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清,道:“唉,他们也太受罪了,我这些镇痛的疗伤药本来很贵的,现在就便宜一些,都给你们吧。”
半蹲在地上看着昔日的伙伴垂死挣扎的武士,在听到于明阳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抹光亮,抬头道:“小神医,你是说他还有救?”
于明阳脸色显得很不忍,摇头道:“我不是什么神医,不能救他们,不过你只要为你的伙伴尽了心意,减少了他临走前的痛苦,这就足够了,何必去在意结果呢?”
那武士恍然大悟一般,不假思索地伸手入怀,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道:“你说得对,给我来一瓶药,趁着他这口气还在,我要让他知道我其实并不爱财,我们兄弟的情分比什么都重!”
于明阳眨了眨眼,接过银子却摇了摇头,道:“我这药平日都是卖二十两一瓶的,现在这个时候,算你十两一瓶吧,五两却绝对是不行,我还要吃饭活命的!”
看着那人一点也不心疼地将十两银子买来的药,往那将死之人咽喉上的伤口处毫不可惜地洒下,于明阳心中叹息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等一样事物将要失去时才想珍惜,这位老兄要不是快升天了,我这瓶药让你半吊铜钱买给他,只怕你肯定也不会买吧。”
将死之人有好几个,没了头皮但不会死的人也有两个,药粉洒在伤口上,很快会被鲜血冲走,所以于明阳的药很快便兜售一空了。
虽然半死不活地走出草莽山脉,急需药物医治的人每天都有,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却可遇不可求,一个活人在将死的伙伴面前,不会太计较最后一次为其付出而花费了多少,这让于明阳今天的收入很可观,是他近两年中宰人最狠,所得最丰的一天,所以他临时决定——收摊回家。
他的家在青石镇五里以外,是一座庙,又破又小,家里的成员却不少。
首先有一位自称是仙人,仙号‘云半天’,却整天醉生梦死的师父。他年纪过了五十岁,或者也有六十多岁了,但他整天除了喝酒之外,几乎就躺着不动。
一尊缺了一条胳膊,整日眼睛往身前香案上瞅着,眼巴巴得好像饿死鬼托生般的土地像。
一只不算尾巴至少长有近一尺的大耗子,虽然神出鬼没,但绝对算是于明阳家里的成员,因为它不仅长住在这破庙里,吃饭也跟于明阳吃在一起。
最后一位,也是于明阳家里地位最高的成员,是一条蛇,一条只有一尺来长,通体青绿色,但鳞片却大得像鲤鱼鳞一般的蛇。这条蛇跟其他蛇不同,它有自己的名字,叫青爷。于明阳一直搞不懂,这个‘爷’字到底是它名字的一部分,还是对这条蛇的尊称。
于明阳收好药摊,去镇上最好的客栈,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师父打了一葫芦陈年竹叶青,这才往五里外的家里走去。这样的路程于明阳过去每天都要走好几次,为了不让他那师父饿死在破庙里,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天至少要往返破庙两次,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每天给这样的一个师父送饭。
踏过破庙的门槛,于明阳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他本来自信而世故的神情忽然都消失,变成了一个与他十五岁的年纪没有一丝不符的少年,好像一切的防御和武器都被他脱下丢在了门外。
于明阳扬了扬手上的酒葫芦,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道:“师父,陈年的竹叶青,五斤!”
身形佝偻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庙门躺着,他身旁那只肥大的老鼠正在吃力地爬动,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云半天曾对于明阳说过,有两件事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一件是酒对他的诱惑,另一件是他对老鼠的讨厌,要让他对这两件事无动于衷,除非是他死了!
现在于明阳手上举着的不是他往日喝的那些劣质酒,而是上好的竹叶青,还是陈年的。他的身旁就有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它现在连爬动都很困难,油漉漉的身子蹭着云半天的脊背,好像一个扶着墙行走的老人,它这幅形态,绝对比世上任何一只老鼠都更恶心。
但是云半天现在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抢过于明阳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也没有咒骂着驱赶那只老鼠。
只有他自己那句话能解释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除非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