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翰林院坐落在京师大内东边的顺义大街上。
开国之初,不过是各类文士汇集编校经史典籍的地方,并不显得如何尊贵。太祖晚年,开始从翰林院挑选出内阁大学士参与机要,辅佐朝政,自此之后永为定例。太宗朝,又定下了“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规矩,翰林院的学士、修撰们一下子成了未来入阁拜相的后备人选,身价顿时百倍。
虽然翰林院并不主管具体政务,不似吏部掌握着全体文武百官的仕途升迁,户部握有财政大权,兵部掌握着军队,刑部管着治安,就连工部主管者国家工程建设也是肥缺。但年轻的翰林们,假以时日,必成“他年宰相”,又司御前文案,类似于后代的首长秘书,地位自然清贵得不行。
经过一番忙碌,总算到了凌子默进翰林院报到的日子了。
因其中的是探花,奉旨被封为“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报到那日,就穿着耿炎为他准备好的青色官服,坐着轿子来到翰林院。依照凌子默的性子,他一定是要骑马的,但是耿炎和戚杨都说了,从今以后他就是文官了,天朝文官较武官为尊,斯文体面不得不顾及一下。骑着马抛头露面的,翰林老爷文采风流的何处而来?(其实这好像与文采不文采没什么关联吧?)
哎,真是没办法,老话说得好,享清福不在为官。想要自由自在,那还是得无官才能一身轻。连骑马乘轿都这么麻烦讲究。为官的头条准则就是要守官场规矩。有道是,官场上混不需要太大的能耐,懂规矩就是最大的能耐。基于这样的考虑,凌子默也只好坐起了官轿,慢吞吞地来到了翰林院。
大概大家都有这种经历感觉:来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了。凌子默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第一天当值点卯,这感觉还真是新鲜得紧。
耿炎虽未和他说明,但他一想到戚侯府大概早就在院里打点好了,只要自己谨记着:谨言慎行四字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更何况他凌子默文武双全还怕人欺负了不成?
从位于宣武门南的隆庆坊威宁侯府出来不远,进得内城,再向东走不出一里路,轿夫停下了轿子。
轿外的小满道:“启禀翰林大人,下马碑到了,请下轿!”
凌子默下得轿来,只见轿子停在一座高大的牌楼前,上书“孝廉方正”四个大字,牌坊下立着一块太宗御笔石碑,上面刻着:“文武百官,至此下马”八个大字,碑纹斑驳,显得很有些年头了,凌子默看了也不禁肃然起敬。
这时早有翰院当差小吏迎了上来。这小吏约摸四五十岁光景,似乎十分机灵,大约早就打听好了凌子默的形貌年岁,一见着凌子默身着七品服色,便立刻口称给“凌爷”请安,一边当街磕起头来。凌子默忙道:“快快请起。”一边厢小满早就上前将这小吏扶起,一面拿出打赏碎银,塞在了小吏手中,当有五两之多。
那小吏喜出望外,自然千恩万谢地,便引着凌子默主仆二人移步翰林院正院。
“小的叫李顺,特意在此恭候各位爷。今儿是各位新科翰林大老爷们初次入院当值的日子,掌院阳大人、左侍读学士钟大人和右侍读学士徐大人都会前来。”李顺说到这,便往两边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咱们院里这钟学士可是个能干的老爷,又是永淳公主的驸马爷,御前十分得宠,新进来的大小爷们在他面前可都很仔细的。”
凌子默听他这么一说,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领了情。也不知道李顺这人是感于刚才那五两银子之效,还是威宁侯府早就写下的伏笔?
说话间,一行已来到正堂厅前,李顺再躬身道:“凌爷您来得稍早了些,可先往右厢房里略坐坐,待小的们奉茶侍候着。”
“那就有劳了!”
凌子默走进右厢房,里面正在读书的一位六品修撰忙站了起来,笑道:“原来是希凡兄来了。”凌子默表字希凡,故而此人有此一称。
“原来是状元公乘风兄!”凌子默忙上前,此人正是新科状元张乘风,官授“从六品修撰”。
“怎么?这一会功夫也要手不释卷吗?”凌子默问道。
“哈哈,希凡见笑了!愚兄来得早了正在消遣时光而已。”
“嗯,用《四书集注》做消遣?小弟佩服!”
“哈哈,希凡果然诙谐!”原来这张乘风出身贫寒,虽中了状元但毫无架子,二人闲聊也颇投机。
不一会,又进来一年轻人,与凌子默所着七品服色相同,原来是新科榜眼、同授七品编修的彭时。这彭时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样子,但为人却有些倨傲,见张乘风、凌子默二人同时站起,却也正眼不瞧张乘风一眼,只对凌子默拱拱手。
凌子默不明白为何大家第一次共事,彭时就已经对张乘风颇不待见,但他此时也并不着急,想看张乘风如何处置?
只见张乘风并不生气,而是好言好语向彭时问安,那彭时还尚未回答,彭家跟进来伺候的小仆,已经睨着眼,道:“原来这就是新科的状元啊,咱还以为文曲星长成什么模样,原来……咳咳……”
这小仆话虽没说完,但意思谁都听得出来,凌子默暗想:“原来是这彭大少嫉妒张乘风抢了他的状元去,在这里出闷气呢!真是可笑,这样奚落人家状元,既于事无补,还白白自树新敌。”
张乘风听了这话,忙忙地解释,自己得了状元纯属侥幸,岂能和彭兄相比?凌子默心想,这张乘风看来也不是个书呆子,场面话说得也不错啊。谁知张乘风又接着说道:“彭兄,皇上钦点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乃是圣心独运,非凡卓见,岂是我辈可轻易议论的呢?”
凌子默一听这话,便知要糟,说不定彭时会当场发作,原来张乘风为人到底还是老实,读书人的礼仪会是会的,但是有些真话却是不太会看场合说。就如他刚才那番话语,放在朝堂正式场合,绝无人敢说有错,但放在这里一说,岂非当面打彭时的耳光吗?但更要命的是,张乘风此言又绝非为了教训彭时,只不过心里认为是这个理,就怎样说了出来罢了。
这下子彭时之气可是非同小可,当即将手上茶盏往桌上一撂。那彭府小仆听着里面声音不对劲,当即窜了进来,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
凌子默当机立断,“啪”地一拍桌子,“放肆奴才!翰林大人们说话,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彭时主仆没料到凌子默会突然出手,那小仆一时也被吓到,望着彭时不知如何是好。
凌子默见这一招敲山震虎见了效,不等彭时发话,立即将上一军道:“彭兄,兄弟我近日寄居戚侯府里,见着威宁侯将门风纪严整,阖府上下无不翕然。兄弟我也向戚侯爷讨教过治下之道,听他老人家说,这家奴最是难训,近则不逊,远之则怨。不可不留意啊。”
彭时被他这么一牵扯,注意力被从针对张乘风一下子转到了小仆人身上,又听他搬出了威宁侯府来,不由得一愣,转眼间小仆愣愣无用的样子,一腔恼火顿时洒在小仆身上,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那小仆当即吓得面如土色。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道:“这是哪里来爷?敢在这清肃的翰林院里这么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