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义安坊的一个四合院,凌子默的新家。
凌子默首次以“翰林郎”的身份,宴请“长辈们”。看官们请注意,今天被请到的新任兵部尚书项大夏,威宁侯、左军大都督戚长烈两人,那在帝国也算是赫赫威权的人物了,就连项大夏的好友、翰林院左侍讲学士陆钺可也是帝国政坛的“明日之星”。而这次名义是凌子默、耿炎两人联袂安排的这次宴请,用耿炎的话来说,这摆的是“家宴”,请的是自己的叔叔伯伯,可不是什么朝廷高官。
所以,在座席安排上也颇费讲究。本来帝国文官比武官尊贵,但偏偏侯爵的品级又比尚书要高,倘若二人在公事堂相见,那自然以项大夏的兵部尚书为尊,但今日私宴项大夏与戚长烈二人必定会为坐席谦让一番的。
好在耿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直接请坐了项尚书坐了主宾首席,陆钺坐了次席。又请威宁侯坐到主陪席上,那威宁侯本就是耿炎的主公,还差点成了他的岳丈泰山,所以这个“主陪”之位可谓将公私兼顾的微妙都考虑进去了。剩下戚杨却也要客气谦让凌子默做上席,凌子默当然不肯,心想,你这哥当的!这当口又故意拿我开心,这不是要把我放火上烤吗?便以戚杨、耿炎都是自己兄长的理由,笑着让他们二人上座了。
酒过三巡,大家也就更加放松了起来,因为也没有外人在场,陆钺和项大夏就渐渐地聊到前些日子天雷击落承天门匾额的事件。原来,当日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杨鹏率东厂、锦衣卫来到承天门查看后,已觉察匾额坠落其实是有人做了手脚,便暗中派了锦衣卫调查,听说刚有了点眉目,可是好像又有了点岔子。
戚杨又说到自己那日在醉月楼接手的命案,他暗自猜测可能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吧?凌子默听着心惊,难道那天锦衣卫的李休等人就是在调查承天门事件吗?如果是这样,秦似梦会补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应该不会的,秦似梦是中山王府的人,应该不会有关。
后来,凌子默又想到,那天救秦似梦的时候,听那柯家兄弟说到为的是什么“神龙珠”,那应该就和承天门事件没什么关系了。
凌子默这时早已记住表哥和徐文昌告诫自己的官场守则第二条:多听多看、少说少错。于是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长辈、兄长聊着。直喝到明月已经走到了夜空正中,众人才尽兴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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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匆匆,一日凌子默前往翰林院点卯,远远地自己的堂上官陆钺见到他就笑道:“小伙子,待会到掌院学士的签押房去一下。”
凌子默不知掌院怎么突然要见自己,忙缠着陆钺问道:“大人,掌院找我什么事?”
这陆钺面容微笑,嘴上却紧得很,只稍露口风:“放心,好事。”
就这样,凌子默暗自稍微猜了猜,便放弃了,反正好事坏事都跑不掉,猜也没用,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吧。
“什么?”凌子默有点没听明白,或者说是没有思想准备,“让我去东宫给太子当讲官?”也就是去教太子读书。虽然左侍讲学士陆钺提前透了点风给自己,但这种能给未来皇帝当老师的大好事怎么会一下子掉到自己这么个刚刚进院的小翰林身上?排在自己之前有资格的翰林们、想当“帝师”的人应该有一大筐子人吧?
“嗯,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掌院阳太雨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早,司礼监已经披红同意了本院的上报人选。右侍读学士徐大人因另有重用,今后就由你接替他去东宫。”
“吏部的公文很快也就会下发的。”钟世振也慢条斯理补了一句。
“那……卑职遵命就是。”凌子默见正副长官又较上劲了,还是赶紧答应了离开为妙。反正决定了的事情,而且也不是什么坏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直到后来,凌子默才从戚杨和徐文昌等不同的几个渠道得知,因为右侍读学士徐玉清即将外放“江南行省按察使”(注:江南省治安最高官员),所以他所兼任的东宫讲官就必须有翰林接任。本来左侍读学士钟世振是力推自己的门生修撰官董超的,但是阳太雨却横插一刀,向官拜华盖殿大学士的内阁首相刘康举荐了当年的状元郎、同为修撰官的张乘风。张、董二人自身各具优势,且一人有内阁首相刘康支持,一人有吏部天官钟芳奥援,一时旗鼓相当。而弘正皇帝仁德儒雅有余,刚断霸气不足,见刘康、钟芳二人意见相左,自己也颇踌躇。
这时,将要卸任的东宫讲官徐玉清就推荐了凌子默。恰好弘正皇帝召见兵部尚书项大夏,谈及此事,项大夏便说了凌子默的好处。而首相刘康、吏部尚书钟芳看到对方的人都没有选上的可能了,何不卖个顺水人情给威宁侯府和这个小翰林呢?说不定,这个叫凌子默的小子,未来还能成为自己阵营里的人。于是就这样出于“我得不到的也不让你得到的”心理,让凌子默捡了个“渔翁之利”。凌子默心想,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徐文昌才告诫自己才说不要轻易卷入长官们的争斗中,可人生总被推着走,自己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卷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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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默是在十天之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聪慧好动太子爷的。这太子爷不过十四五岁光景,长相却粉雕玉琢的,看着真是可爱讨人喜欢啊!凌子默暗暗心想。
“给太子千岁请安!”凌子默行大礼道。
“咦?新来的?”这小孩太子,并急着不让凌子默平身,只顾着自己好奇。
“回太子,微臣是翰林院编修、充东宫讲官凌子默。”
这时一个宦官的声音道:“太子爷,让凌师父起来吧?”
“好吧,你起来!”
“谢太子爷!”凌子默起身后,向说话的东宫首领太监岳直投以感激的一笑。
谁知这一笑竟也落在了小屁孩太子的眼里,敢情他一直盯着凌子默观察呢,只是凌子默按照礼法垂首站立,所以才没注意到。于是太子就道:“我看在你笑起来挺顺眼的份上,今天就不难为你了。不过你既然是我的师父,那本领一定比我强,就露两手给我看看!”
这什么话嘛!凌子默这时已然觉得这小子不好对付,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之前没人透露给自己过啊!想到这,还是得先装孙子答道:“千岁天纵聪明,东宫其他师父皆是饱学之士,其实我辈可及?大约皇上错爱,想臣年轻好伴千岁恭读圣贤之书吧。”
“年纪轻轻官腔官调倒是打得不错啊。”
凌子默心中叫苦,这小鬼是怎么了?初次见面就要找自己的碴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吗?不会啊?刚刚不还说看自己挺顺眼吗?
又是岳直解围道:“太子爷,这位翰林师父,可是今年皇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是很有学问的,要不您考考他吧?”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岳大伴,你再说话,就罚你今晚去御花园给我抓蛐蛐去!”
“呃,是”这一下连岳直也帮不上凌子默了。
“既然你是探花郎,那‘六艺’你总是知道的了?”
“回千岁,‘六艺’一指‘六经’,也就是《易》、《书》、《诗》、《礼》、《乐》、《春秋》;二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艺。”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入门小儿科的事情。凌子默料太子故意出这种一次多义的题目,好引自己只说了其中一种意思,他再指出其中的不足,好让凌子默出个小丑。凌子默所以干脆一次到位,不给太子机会。
“探花郎果然头头是道,想必你对‘礼、乐、射、御、书、数’也是精通的。任大伴!”太子用大人的腔调冷笑着道,刁蛮的样子这时显得一点也不可爱了。
“是,太子爷!”一个红衣太监跃众而出,躬身道。
“你去找把弓箭来,我要与这个小翰林比比射术!”
凌子默惊讶地抬起头,不知太子何时从哪里摸出一副雕弓来。
“是”这任太监答应着去了,他正是承天门事件后,被司礼监掌印萧敬派到东宫来的任豫,现任东宫副首领太监。
凌子默这时心念急转,恐怕历代“帝师”也都只是教太子读书写字,好像射箭骑马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吧?今天要是和太子比了这个,明天还不要被御史、谏官们的口水给淹死?但是,看太子这架势,是一心要给自己穿小鞋啊,如果不比,岂不是示弱了?那以后在东宫岂不是没法混了?看来骑虎难下,只有比试比试,好在自己有武艺傍身,区区箭术倒也难不倒自己,说不定还能令太子这小鬼头刮目相看呢。
想到这,便抬起头,迎着太子高高在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镇定地道:“既然太子这么有雅兴,那微臣就请太子赐教了!”
说完便淡定地盯着太子的脸色由原本的得意倏忽转成疑惑,进而板起了脸,急促地一连声叫道:“弓箭弓箭!快点快点!”凌子默的心中大乐,心想,你小子到底比我小了几岁,想玩我?那就比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