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这是天朝弘正十七年的一个寻常傍晚，但今后的史书上注定今天会是不寻常的。
黑云不觉间袭来。惊雷乍起。
伴随着让人心裂的电光，从黑压压的天空之上一团迅猛的烈焰直向紫禁城的“承天门”撞来，轰的一声，犹如雷霆之怒。接着只听城楼下一声闷响，仿佛整个城楼都要轰然坍塌了一般！饶是护卫城门的校尉们多为威猛大汉，也不由得心虚腿软，啊啊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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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司礼监。
屋里已点上了灯，屋外仍是电闪雷鸣。
一名身着蟒袍、头发花白的高阶内官正坐在一张普通文案边，一手将宫灯移得近了些，一边看着奏折。桌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微胖的内官，手中拿着毛笔，正等着眼前自己的师父口授每天都要呈送皇上御览的《奏对精要》。另有一名瘦高的内官正在一边研着墨。这三人正是大内十万太监、宫女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和他的徒弟兼下属们司礼监秉笔太监罗祥、杨鹏。
后世的人们总以为太监是阉人，必定心理阴暗所以肯定丧尽天良，殊不知历代的皇帝却也看准了宦官没有后人反而少了牵绊，也没了退路，只好忠心事主的特点。天朝太祖、太宗又严格挑选品性厚道善良的小宦官在宫内设“内书堂”，请翰林院的大才子们从小教导，几百年下来，深受儒学熏陶的宦官里，倒是也出了不少皇帝的得力助手。不得不佩服当年创立这项教育制度者的高瞻远瞩：最接近天子的人，与其成日里憎恨鄙视，不如要事先教育引导的好。
只听得远处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而快要到房门口的时候，脚步倒是缓了下来，歇得片刻，只听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和刚才脚步的急切形成了反差：
“启禀老祖宗和师父、杨公公，奴才是任豫。”
“何事？”秉笔太监罗祥微微侧头向外问道，而萧公公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默读着手上的奏折，眼睛都没抬一下。
“回师父，”任内官稍顿一顿，缓缓道：“是件刚刚发生的事，只是……发生在咱们宫门口。”说到这，任内官又停了停，仿佛感应着房里的反应，接着又道：“适才天雷之后，有承天门守卫上报，承天门有了点异状。”
一听这话，罗祥霍然站了起来，这还得了！别看任豫这话说的稀松平常，但背后的意思，这位权势在天朝帝国绝对能排在前十的罗祥，以自己细腻敏锐的心思马上就推知，定是承天门出大事了！一般的小事，那帮子侍卫是肯定要瞒下来，不会随便直接往大内中枢司礼监禀报的。
只见萧公公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慢慢对着杨鹏道：“你管着东厂，还是你去瞧瞧吧。”按天朝规矩，皇上刺探世情的机构东厂，正归司礼监排名第二或第三位的秉笔太监统领，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也叫“提督东厂”，而这时杨鹏正担任着提督东厂的要职。
“是”杨鹏跟着轻轻放下研墨石，轻步出门。
“且慢。”
随着萧公公的一声轻唤，杨鹏便立定了脚步，静静地等着萧公公发话。
“带任豫和你一起去吧。”
“是”。杨鹏并不多言，只应了这一声，便即退出。
待得二人去远，罗祥终于忍不住，转身倒了杯热茶，端到萧公公面前：“师父，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萧公公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淡淡地抿了一口，盖上盏盖，罗祥忙又接了过去。萧公公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任豫跟你这么久，也有些稳重了，是时候放他出去历练历练了。”
在宫里混，有些话是不必也不能挑明说，或不便说全了的。有些话是微言大义，听话听音是在权力场上行走的必备技能之一。罗祥听了这话，知道师父答非所问的话里，有些敲打他刚刚遇事不稳重的意思，不自觉的垂首而立，仿佛又回到刚入宫时师父教导自己的情景，有些惭愧地道：“师父，刚才我又急躁了。”
萧公公却只是摆了摆手，以示安慰，接着又道：“就去东宫吧。”
罗祥这次又表现出其心思敏捷的有点，很快反应过来，师父是在说关于任豫的安排，当即答道：“是，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任小子去太子爷那侍候。”
（看到这里的各位看官请尽管放心，本文的作者还没潮到要把大太监当主角写啦。我们的主角是个逆天帅哥！）
第一章命案
从小到大，大家都说凌子默既聪明又勤奋。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聪明又勤奋啊！通常被说成勤奋的人，都是很辛苦、既伤身又伤神的好不好！至于说他聪明嘛，不过是他长了副招人喜欢的卖相和拍马不脸红的小甜嘴儿罢了。哎，人啊，能歇还是歇着的好啊！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趴在桌上酣酣然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了……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得这子默少爷耳鼓嗡嗡直响，震耳欲聋啊——“还是让我直接聋了算了”，一边心里这么想着，“谁啊这是？”一边翻了个身，砰的一声响，“啊！”
不错，子默少爷已然掉在了地砖上，鼻子里一阵灰土的味道，混杂着些许墨香味儿。
“你……你这个生员……你怎的如此……如此……”一个威严但似乎又压抑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喝道。
凌子默这才一个激灵从半醒中挣扎出来，定眼一看，呀，面前竟然立着一位身着大红官服的巡考大员。凌子默那个汗从两鬓生，自己好像是有点那么过分啊，要睡不睡的，怎么在这三年一度的朝廷会试大典上睡着了呢，这可是天下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鲤鱼跃龙门的地方啊……
凌子默一个鲤鱼打挺，立马翻身而起，拱手为礼，嘴里连连谢道：“晚生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四品大官正欲发怒、至少想要教训凌子默一顿的威严脸庞明显一愣，“谢我？谢我什么？”
“大人，请先受晚生一拜！”
“哎哎！”那红袍子看着凌子默就要跪下去，马上急了三步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凌子默快拜下去的身子。“我可告诉你，你这个生员，要是搁平日里你这个大礼十个本官也能当得起，只是今日赶考的生员，若是考上了便是天子门生，按我天朝规矩那只可跪拜‘天地君亲师’的，你这份大礼我可消受不起。”
“大人如此说，晚生真是惭愧无地”凌子默一派诚恳，“大人问我为何要谢，实乃晚生适才正被一句文辞所苦，百思不得妥帖的句子，混沌之中忽听大人棒喝醍醐，文思竟如冬眠的小虫被春雷惊醒一般，油然沛然充溢全身，现下真是如虎添翼、喜不自禁。您说，这岂非上天借您这位文曲星君来开示晚生吗？您可不就是我的再生恩师嘛！请受我一拜！”说着便一跪到底。
“……”
这红袍子大员正是这三年一次春闱大考的副考官，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阳太雨。听了这话，阳大人又是一愣，接着脸色终于绷不住，竟然慢慢微笑起来。要知道天朝以文士治天下，历代皇上对这翰林院是极为看重的，民间传说翰林院的掌院那可都是了不起的人物，都是文曲星君下凡，注定了是要登阁拜相的。阳大人是个标准的儒生，虽说对着市井传言不可认真，但是哪个文人骤然被当面夸奖是文曲星下凡能不高兴？
“罢了！”阳大人右手一摆，又道“你这小娃娃……”
终于，转身捋着长须转身迈着八字步走了。
“真是好险啊！果然官场是礼多人不怪啊！还好马屁没拍在马腿上，要被赶出考场脸就丢大了啊”凌子默心想，“……嗯？怎么还不收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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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外的天总是格外明媚。
出了贡院大门，凌子默的心情也御风而飞了起来。
“快点啦，小满！”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书童手牵驮着书箱的马，一路小跑，：“凌少爷，你慢点啦，等等我！”哎呀，这个家伙，每次都这样，明明有马偏偏又不骑，跑什么吗。书童小满暗自腹诽道，原以为自家戚少侯爷指派自己过来帮这位大爷拿几天书是个又轻松、又可以出府玩耍的美差，不成想这位爷也太能闹事了。
“咦，这里就是‘醉月楼’啊！听我哥说这里小有名气呢。小满，我们进去吃顿好的！”
“可是，凌少爷，你带的银子够吗？”
“呃……好像是不够……”凌子默沮丧地看着小满道，“所以只好委屈你先在这里当人质啦，我在京城里昏天暗地玩他个三天三夜再回去让你家侯爷把你赎出来。哈哈。”说着也不看怨气上升的小满一眼，得意洋洋地一脚迈进酒楼里去了。
“……”
“吃啊，你也吃点啊，甭客气！”
“……”小满幽怨地望着凌子默这家伙，点了这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吃得完吗？懂不懂什么叫粒粒皆辛苦，什么叫礼义廉耻啊！这人怎么可以中举人啊！这种败类要是当了官肯定要大大地鱼肉百姓吧！
小满觉得半年前，自从这个凌大少从南直隶应天府投奔在自家戚侯爷府上当幕僚的耿大哥以后，自己就从一个粗役小厮的火坑，跌进了一个看似体面却更坑人的伴读书童的火坑。半年来这小爷可没少惹事，你要知道你是来京师做客的，不是来当太子爷的好不好！何况您投奔的也只是耿大哥，又不是侯爷家什么正经亲戚！真是的！
可偏偏这位连少侯爷都不放在眼里的恶魔，好像还挺受老爷待见，老爷也就是自家威宁侯府的当家侯爷，朝廷左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戚大将军。老爷不仅常当着耿大哥的面夸他文采出众、文思敏捷，还三不五时把他引荐给翰林院的老爷们。记得第一次在客厅里见这位小爷时，装得可文气了，像个羞涩的大姑娘。哪知道第二天和他一起从国子监散学的时候，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害得自己哪里也寻不着，担惊受怕了半天，连侯爷府也不敢回。
“嗯？你真不吃啊……我这……我这可都是……为你点的啊”凌子默一边往嘴里塞着鸡腿，一只脚已经斜架到了椅子上，“在侯府里你有这么阔绰过吗？”
“什么？为我点的？”小满突然很感动。
“是啊，”凌子默很真诚地望着他，突然眼睛骨碌骨碌一转：“不过你好像一点不喜欢的样子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趁我在里面考了三天试，已经自己吃了不少了吧！”
“你！……”小满刚刚那一丝丝的感动瞬间被踢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
“哈哈哈哈，真是过奖过奖！知我者小满也！”
忽听得二楼上“啊……”得一声惨怖的尖叫，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原本喧闹的店堂一下子被吓住了似的，一时静极。紧接着只听小二吓傻了的声音喊道：“啊啊……杀人啦……不好了……杀人啦……”
凌子默抬眼向上一看，当即一跃而起，半空中一个筋斗，落脚时已从自己的桌子边落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再轻轻一点，两三个箭步兔起鹘落，已经跃上二楼梯口，当即环视一周，只见二楼只有两扇窗户，因这京师还是春寒料峭，都紧紧关闭着。厅堂里也有八九桌客人，有人惊慌站起，有人吓得簌簌发抖，有的面面相觑。被杀的二人，桌子靠着角落，一人横尸地下，嘴角不住流血，另一死者侧靠在桌边，一柄尖刀从咽喉处贯穿颈脖，情形甚是恐怖。
“大家莫要惊慌，现在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凌子默对着众人喝道。“小满，你马上去报官！”
“是！”小满这时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势和凌子默与平时迥异的气势所摄，已经顾不上埋怨凌子默又要惹是生非了，急急忙忙地去了。
“各位，”凌子默抱拳向楼上各位客人道：“官府捕快来到之前还要麻烦各位不能离开这里！希望大家见谅！还有，刚才案发什么情形，哪位能和在下说说？”
楼上诸人多是相互看看，倒是有两桌显得颇有些古怪。一桌上有三个彪形大汉，都身着黑衣，桌上放着四柄朴刀。另一桌上只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长须纶巾，一副读书人打扮，倒不似别人那般慌张，显得颇为镇定。凌子默正在暗自推想，会不会与此二桌客人有关时，只听那四个黑衣大汉中一个粗大嗓门道：“你这个小子搞什么鬼！你是谁啊？凭啥子爷爷要听你的！”
凌子默这时早已收起平日里的不正经，微微笑道：“这位好汉大哥，小弟哪敢要您听我的，只是这种情形下您想离开恐怕只会给自己和朋友惹下更大的麻烦。”
“草，老子天生就不怕惹麻烦！爷爷我就是要走怎么样！”那大汉听凌子默这不卑不亢地一将军，立刻毛了起来。
可是凌子默对这大汉不感兴趣，眼光一瞥，竟然发现那大汉身边同桌的另一虬髯汉子，眉头皱了一皱，似乎对那粗大嗓门有些不满。那虬髯客发现凌子默正盯着自己，竟也目不转睛回看回来，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看来内家功夫颇具功底。二人眼神暗自较劲了不到一会，凌子默突然向他笑了笑，转过头去。
谁知那粗嗓门大汉见凌子默对自己不加一顾，顿时大怒，“好小子，让你狂！”手腕一抖，一只酒杯直向凌子默面门砸来，凌子默自幼曾随一位云游道士习武，自是不惧他这一砸，即便伸手接住酒杯亦非难事，只是这样一来那大汉势必会怒上加怒，于是凌子默只是稍一偏头，酒杯从脸颊呼啸而过，砰地一声砸在身后的柱子上，几滴酒星自是不免洒到了凌子默的衣襟上。
凌子默这才拱手道：“兄台何必发怒，倘若兄台并非凶手，您这一闹反会让凶手有机可乘，趁乱逃离。而且在下还要感激兄台刚才手下留情，才没让兄弟我当场出丑。”
其实，刚才那一酒杯，明明是凌子默自己留手，但他如此一说，也是给足了粗嗓门面子，这让粗嗓门一时语塞，只好回转头看向身边的虬髯客。这时凌子默早已看出这虬髯大汉俨然三人中的首领，虬髯客面不改色，轻轻举起酒杯慢慢向唇边放去，忽然只见他眼眉一抬，眼中精光大盛，凌子默只觉眼前立即一道劲风直射而来，原来只在那一刹那，虬髯已将手中酒杯飞掷过来，比刚才粗嗓门那一砸端的是迅猛百倍。
凌子默此时已不敢托大，但这时向旁边闪避或是出手相接已然不及，只好下盘拿个千斤坠功夫，身子也迅捷无论地向后仰去，酒杯这回又是擦着他的脸孔飞过，但这一次真的是且惊且险了。而那虬髯客不等凌子默立起身来，单手一挥，面前的酒桌已向凌子默逼了过来，凌子默仰下的身子势必已然无法站起来，只得右手一拍身后楼梯扶手，利用反力，腿型立变，从桌底直插那三位大汉而来。这时凌子默已经斗志大盛，看来不显一手硬功夫，今天这场是非是了断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