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张起灵偎着吴邪坐在雪地里,睡着的吴邪脸颊通红,窝在张起灵干净的衬衣领旁,没有了一开始的悲伤模样,睫毛软软的像个熟睡的婴儿。吴邪昏昏沉沉间只感觉指尖冰冷,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角,骨节发白却不肯松手...。
张起灵看着怀里的吴邪,还是那么干净的样子,头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候矮小的吴邪深一步浅一步的跟着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的日子,生命却开始回春转暖。
小时候,他把他护在身后,告诉他‘你不要怕’...却在不得已一次又一次的面对危险后严肃的告诉他‘吴邪,你要学着强大。。’其实自己年幼时何曾有过人保护,于是才变得坚硬,变得冷漠...年少时,他对他说‘吴邪,你不要太快长大’,但他张起灵何尝不想要留住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却不得不残忍的看着时光拉长了影子,俊秀了面容。在彼此都长大面对离别时对他说‘吴邪,我不在你也要有新的朋友...’那么久那么久的回忆像是都回到了原点,连这场雪都像是一直都没停下过,张起灵抱着怀里的吴邪,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风雪笑了起来,这次的他没有离开,却也不能再与他陪伴,既然不是离别又何以像当年一样许诺他“等我回来...”漫长的夜像是没有尽头,雪也把他们的发染上白霜,张起灵因为冷而苍白了面容,嘴角的伤痕浅浅的裂开,却已经冰的没了痛觉。吴邪的酒劲已经过去了大半,寒风里有点冷,偶尔会缩一缩,身子轻轻的颤着。
张起灵叹了气,呵出的白气袅袅的在空气里飘散,他不想回去,他怕过了今夜,走出这里就再也不能这么依着他,看着他毫无防备的靠着自己了,像年少时一样坐在那颗老槐树下,看着槐花如大雪般散落,却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冰冷无情...那年,吴邪用树枝圈起自己和他的名字,纷繁的阳光里微微笑着的模样,如果没有记错,那些就是张起灵最珍贵的时光了...
轻轻的抬起胳膊,让吴邪靠在一旁的水池边上,张起灵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蹲在吴邪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的脸,用手指把他额前的头发打理整齐,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唯恐破碎了他的面容,手指却在离开时恋恋不舍的抚上他的眉毛。吴邪像是要醒了一样微微颤抖的睫毛,眯着眼睛茫然的想要看清,却被一只大手遮了眼前,透过指缝看到半张面容,轻轻的笑着,温柔的唇角,好看的弧度,却挂着晶莹的水滴划过尖刻的下巴滴在吴邪冰冷的指尖,火热滚烫。。
吴邪再次清醒时,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飘零的大雪,头上身上都积了白白的一层,周围那么安静,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也找不到有人离开的痕迹,蜷起僵硬麻木的腿,吴邪靠在水池边双手捂着嘴巴呵气取暖,头很痛,脸颊却热得发烫,胃里像是着了火一样。适应了一会,吴邪用手撑着地试图站了起来,扶着一旁的水池边缘,觉得天旋地转,拍拍身上的雪,吴邪哆嗦着迈动了步子,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深一脚浅一脚的几经摔倒,踉跄的扶着路旁的树,弯着腰大口的喘气...
站在另一侧门外的张起灵看着跌跌撞撞的吴邪,看到他敞开的外套下露出的红线穗子,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样的场景,但那时候的吴邪背过身笑着跑开了,嘴里喊着
‘小哥,我还能来找你玩吗?’,伴着红色的线穗子随着风在他身子前轻轻扬起。而现在的他却那么辛苦的走着,脚步像是有千斤重,步步都踩在回忆的路上,线穗子依然随风摆着,却像一缕在暗夜里滴下的血丝,最后随着吴邪身体的剧烈碰撞,掉落在一旁的雪地上,没有声响的没进了雪里...走出这片林子,面前就是来时的那座房子了,里边依然灯火通明,昏黄的灯光像是有了重影,摇摇晃晃的看不清晰,而身边吵杂的声音像是被夸大的分贝,尖利的冲击着他的耳膜。
扶着树蹲在一旁,吴邪低着头大口的呼吸,嘴里飞进了雪花,溶化后冰冷润泽。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的鞋子,迷蒙着眼睛往上看,却仍是白花花的一片,终于在亮光里看到了是一个人,一团粉色不停的晃动,拉起他架在肩上,迈着步子往楼里走,吴邪挣扎了一会,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推开身边的那个人,扶着台阶旁的花坛躬身吐了起来...
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残余的酒和烧灼的胃酸,呛的吴邪咳嗽了起来,嘴里灌进冷风,感觉自己就要死掉了。最后歪倒在一旁,眯起眼睛看着站在一旁的那个人,舌头打颤的问他‘你是谁’,听到那人轻轻的笑,然后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吴邪,你忘了...我是解雨臣,还记得吗?我是小花啊。。”
听完他的话,吴邪昏昏沉沉的脑子开始慢慢的转起来,最后对上那段模糊的记忆后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小花,嘴唇哆嗦了一会,最后闭上了眼睛,淡了面容。但过了一会却大声的笑了起来,最后忍不住想滚到地上,却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末尾不再动了,坐起身子,静静的看着天空飘落的雪,对着身后的小花说“你这个伢子。干嘛骗我...”
小花伸出手,吴邪搭着他站起来,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往楼里走去。抬起头看着站在门里往这边看着的张起灵轻轻的对他点头示意,解雨臣看着一旁的吴邪,在心里默默的想‘吴邪,每一次看到你,你都那么不开心,而那个他总是在你的不远处,我不是说过吗?让你离他远一点...’风雪鸿尘,没完没了的夜灯火通明,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每天都有人经历着太多太多的聚散分离,但一直悲哀着的必然就是没有离开,也不会再有‘等我回来...’
夜里,当所有人都离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起灵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往房间里走去,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爷爷也沉默不语,只是偶尔抬起手俯在他推着轮椅的腕上,像是安慰又像是嘱托,无声,但能感觉到其中的压力与期盼...
回到房间,帮爷爷收拾好一切让他躺下休息,而爷爷并没有让张起灵离开,而是搬了凳子让他坐在他的身边,张起灵坐在那里,看着半躺在一旁的爷爷,他已经到了迟暮之年,面部轮廓已经开始颓败,眼睛变得浑浊,但目光炯炯,藏了一世的光芒和他毕生荣耀。。
他看着一旁低着头,双手十指交叉的张起灵,轻轻的开口道“起灵,今天开始,便不能再依附于我了...”说完缓了面容,轻轻眯着眼睛,像是放下了千斤重一般欣然享受被柔软被褥包围的感觉,目光也不像原来那么坚硬如刚,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般在柔和的灯光下,温暖安详...
看着面前的爷爷,张起灵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在他的回忆里,这位老人总是在千变万化着,从自己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年幼的他是畏惧,长大后变为敬仰,而现在,却说不出什么的万般滋味。
张起灵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被宠爱,他们之间没有那种过于柔情的记忆,甚至张起灵连自己是不是他的直系孙子都无从判断,但从他记事起,那天他被这位老人带进了张家大宅,年幼的他记忆里只残留了少许的回忆,酷热刺目的阳光下,他跨过张家很高的木头门槛,手被爷爷握住,冷静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而那也是爷爷第一次牵着他,也是往后回忆里的最后一次,记得大手附上他的额头,唤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起灵...”从那天起,他接受了这个名字,也恍恍惚惚的接受了张家所有的秘密,传承延续,未来希望...
在张起灵以为爷爷已经睡着的时候,却看到他又抬起了近乎枯槁的指尖拉住了张起灵放在床沿边的手腕,往下后拉着他的手,张起灵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爷爷,那时候年幼的他觉得爷爷的手浑厚宽大,而现在握着他的手却觉得那么赢弱无力,微微的握紧,不言不语。
听到一旁的爷爷苍老的声音传来“起灵,也许该让你知道我们张家最后的底牌了,从今往后,你有了这个就不用再惧怕,而我,也就可以适时离开了...”张起灵听着爷爷絮絮的说着,声音有些沙哑,音节也断断续续,苍老的声音像是在讲一个故事,那么漫长,追回的记忆尽头甚至还没有他们活着的痕迹...
爷爷的故事从张家开始,却一路略过了太多太多他自己的回忆,表情严肃甚至带着敬仰,直到说到张起灵,才又缓和了面容,他苍老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直到说到一处时,他的神情竟有些微微的紧张,声音也变得低沉。那是张家时代传承的一个秘密,也是每一任张起灵才会知道的秘密,而现在猛然袭来还是让他心惊胆战...
这便是长生的秘密...。
听完了爷爷的交代和讲述,张起灵显然已经明白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有多么大的重量,而到了最后一步爷爷却没有对他点破禅机,而是静静的望着张起灵的眼睛,沉默不语的盯着他,张起灵明白,他是在看自己会不会在意,因为常人会很迫切的想知道所有吧,但沉默过后,张起灵却把爷爷的手掖进被子里,看着他想一个真正的孙子一样俯在他的床边,轻轻的说
“爷爷,您说了这么多,会累了吧...”爷爷沉默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爷爷,但孙儿今天却是感觉最累的一天...。”张起灵趴在爷爷的床边,像个孩子一样脸窝在臂弯里,呼吸平顺,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爷爷,那您自己,为什么不选择长生...?”张起灵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也有那份依赖和不舍缓缓蔓延,看着苍老的爷爷,看着时光让他的生命日渐枯竭,却和看着自己长大变得残冷一样无奈与无助,而就在他困惑的时候,却听到爷爷用近乎呓语的声音说着
“因为我的生命让我走到此刻即将停下,而我却没有什么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或者牵绊,所以也不去反驳...”张起灵抬头看着一旁已经睡着的爷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自己觉得万物都聚与手中的人灵魂里最深的那点寂寞,而正是这种寂寞让他连手中最大的力量都可以淡然丢弃...那一刻,张起灵也一样明白,有时候活着真的是太过漫长的经历。而他自己却才刚刚开始...
走出房间拉开门,夜里的风雪就灌了进来,张起灵走出门外,循着那条小路走进了林子里,路灯已经关掉了。周围漆黑一片,张起灵就那么一寸一寸的在雪地里搜群着,大雪已经又埋掉了一层,树影重重里手脚并用的扒着,最后在一棵枝桠下找到了吴邪掉落的那块玉佩,红色的穗子混了雪水结了冰,不再飘动却仍旧火红一片...另一边的夜里,吴邪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那张最后还是去无礼顺回的请柬,看着上边的两个名字,‘吴邪’,‘张起灵’。
默默的合上,像是叹气却只叹了一半,另一半哽在心头,闷后便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