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希望也会令人恐慌。
绝望像寒冰总是不尽人情地刺进我们的生活中,成为激起“毁灭”这枚炸弹的导火索,一如风雪飘摇的冬天给曾经傲立苍穹的妖冶花木带来最为现实的摧残;
希望好似暖阳悄悄渗透进我们的灵魂里,化作引发伤痛的毒匕首,就如风雪飘摇的冬天里傲立的寒梅在暖春之中黯然凋零。
有始有终,既然开始便注定了会有一个结局摆在最后,无论绕了多少路才抵达了终点,结局都不会改变。没有走不完的路,不存在没有结局的事。
索维娜呆坐在大教堂门口的石阶上,寒风扑打着她惨白的脸,风吹得眼眶里干涩不已,积压的晶莹泪花冻成了冰渣刺痛她柔软的皮肉。折磨,疼痛,她毫无觉察。
她动了动冻得阴紫的小手,摸上怀里冰冷的脸庞。触手的温暖让她欣喜,却是她的手,比怀里的尸体还要冰冷的缘故。
奥克特里几步走上石阶,僵硬了身体直挺挺的站在索维娜面前,被狐裘包裹的双臂从温暖之源慢慢伸了出来,顿在半空中,同他到了嘴边的话一样,没有下文。
索维娜只是重复着那三句话:
“我救了一个小镇的人,唯独救不了你……”
“我不该带你去的,不去的话你就不会出事。”
“该死的是我。”
她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任凭谁来劝都是没用的。奥克特里慢慢蹲下身,希望她空洞的眼里能看到他。
“那些人,抓到了。”可能这就是她唯一想听的话,“一共三十四人,一个也不差。”
索维娜哆嗦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中倒映出奥克特里消瘦的面容,她冰冷的手揪住奥克特里的领子,他听到她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剁成肉泥。”
十二月的拜占庭,褪尽了温度,冰冷得血液都要冻结。
回到半个月前——
碎木堆里爬出的人,扎满木屑的脸惊恐地不知往何处摆。赫卡特蹲下身,拂去了她脸上、头上的木屑,一股细细的红色液体从她眉心处滑下来,被压在她脸上的纤细玉指阻挡,细小的血流越积越多,在赫卡特的手上冻结成了冰晶。
“我给了你力量,又告诉过你怎么对付那些会飞的虫子,你,都干了什么。”
她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普蕾格那张脸无限复制着,将她的思绪填满。她想不到普蕾格会抱着她去撞车厢,她想不到,普蕾格的怀抱如母亲的臂弯,温暖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在那一刻掉下眼泪来。
“我……”
赫卡特不耐烦的绷着脸打晕了索维娜,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瞥着索维娜伤痕累累的身体,正要医治好这没用的丫头时,蜿蜒的大道远方传来马车滚滚的声音,她忽地笑了,随意给索维娜治一下内伤后,便将索维娜扔到了路中间。
“驭——”
行进得稳稳的马车突然停了,在车里看书的奥克特里抬起头,正对面的小窗户框着马夫的脸。
“陛下,有位姑娘躺在路中间。”
“去看看。”
……
那时候要是死去,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她要是知道弗林雅会因她而死,她真的就不愿再睁开眼看这个世界。
索维娜努力撑开眼皮,耳边充斥着车轮滚动的轰鸣声,她像只挤压到极限边缘的弹簧,在外力消失后猛地弹开,对她来说不是消失了什么,而是被唤醒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惊坐起,蹬着腿儿一个劲儿的往后靠,努力远离两边的车门。坐在她身边的奥克特里伸出手将她抱过来,她却尖叫着一脚踹过来,险些将他踹了出去。
“奥克……特里……”
“看来你没什么事儿,还很有力气。”奥克特里坐在车底板上,苦笑着揉着他的肚子。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你说过吧,十一月中旬我和父亲陛下要去索菲亚教堂。”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在这里?”
“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躺在大路中间,看来你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索维娜转动眼珠子打量四周,没有看到赫卡特的身影,是赫卡特将她扔在路上不屑再要她这个没用的东西了?这个白痴的念头刚萌生出来就被她掐死,那是赫卡特啊,没用处的东西她何必留着。
是奥克特里接索维娜离开索菲亚教堂,他送她回来,再正常不过,没有人质疑过他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
奥克特里先下车,站在车门前伸出双臂将索维娜从车上抱了下来。也不懂这些是不是这个时期男人们应该有的绅士风度,索维娜还是大方地让他抱。
“你还回皇宫了吗?你母后的身体可好了?”刚着地的索维娜被突来的外力推了出去,右臂重重的撞在了马车车轮上。推她的狄娜好似没看到她,挽住了奥克特里的胳膊,软语柔声的问着。
索维娜揉着胳膊,冷着脸望着拉着奥克特里往教堂大厅去的狄娜。奥克特里走出几步回头望过来,看到的是好几块石头,如果石头乖乖的在地上他自然没什么好吃惊的,可是石头在空中飞,他一愣,本能的拉了狄娜一把,石头擦着狄娜的肩头飞过,摔在地上砸得“砰砰”响。
“没带眼睛就别出门,再有下次扔过去的就不是石头了。”索维娜黑着脸说完,扭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们都以为她很好欺负是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安分点,就不会有事了,可是她真的错了,站在这里的人,有几个不想要她的命?有几个人有心。
“索维娜你终于回来了,皇宫里好玩吗?”“皇宫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刚走了没几步的索维娜被一群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围住,她还记得他们,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看上去应该和奥克特里一样的年纪的大男孩,正是她刚到索菲亚教堂时,见她没有穿鞋子,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穿的牧童。
那几天过后她还真没再见过这些孩子。
索维娜看着这些充满好奇的纯洁眼睛,肚子里的火气顿时全无,有些轻松地笑着道:“皇宫是很大很漂亮,但是一点也不好玩儿。”
“啊,果然呀,不是每个人都像巴西尔陛下那样温柔和蔼是吗?”一个淘气的小女孩儿凑到了索维娜身边压低声音又道,“像狄娜公主这样凶的人,很多吧。”
“索维娜啊,你刚才扔石头打她,她指不定又要去德瑞斯大人那儿告你的状了。”
索维娜有点无语,她生气归生气,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这身体就不听使唤地自己做出了条件反射,可能以前的索维娜经常一生气就捡石头砸人,旁人看来,一点不奇怪。
“孩子们,不要吵索维娜大人了,今天的礼拜结束了,快点回家吧。”索维娜正和他们说说笑笑,一个老修女遣了他们离去。后来索维娜问了弗林雅之后才知道,这些孩子并不是出家了的小修士小修女,也不是牧童,他们是“在家的”信徒子女,每个礼拜来教堂做礼拜。
看到弗林雅还是活蹦乱跳的,索维娜一直放心不下的事也放下心了,看着弗林雅,普蕾格的脸又浮现在索维娜眼前,索维娜皱起了眉头。
见过弗林雅后,索维娜还想再跟她说说话,没想一老嬷嬷把弗林雅叫去帮忙准备午餐,索维娜便先回房去休息。
推开房门,房间里一尘不染,离开了大半个月,还是最喜欢住这儿。索维娜扑到床上抱着枕头揉啊揉,在床上滚啊滚——这小床也就够她往左,侧起身,翻过去再往右,侧起身。
“高兴什么呢?”房间里突然响起赫卡特的声音,索维娜猛地翘起,差点撞到坐在床边的赫卡特的身上。
“……能商量个事儿么?”缩到床角去的索维娜摁着胸口柔柔开口。赫卡特细眉轻挑,直勾勾的看着索维娜,索维娜把脸色沉到湖底去,不悦地道,“不要突然出现,行吗?”
赫卡特回她一记白眼。
“我想说的是——普蕾格拿我砸穿马车后,她说——我被天使所伤,可以躲过一些惩罚,比如,有人在我衣服里动手脚这类事。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我也没有证据了,但是我想找出要害我的人。”
“你要做什么我懒得管,别弄得我也治不了你就行。”
赫卡特眼里闪过一瞬光亮,她从灰色的长袖里拖出一只一米长的翅膀,索维娜的脑海里飞快闪过普蕾格的那对天使翅膀,她抽动了嘴角,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这一只翅膀又是赫卡特从哪个倒霉的天使背上折下来的?
“这是杰布拉辛的左翼,把羽毛拔下来留着,剩下的拿去炖汤喝下。”赫卡特把翅膀扔给了索维娜,那断翼还能动,索维娜没翻白眼晕过去,赫卡特已经满意了。
“吃这东西是很恶心,但能强壮你的身体,你凑合着吧。我能让你重生,但是这副躯体我只能给你修补,就你这样的活法,用不了十六年你就要把这躯体玩废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身体就一个,如果坏到无法修复了,我就把你扔进狗的身体里去。明白了吗?”
“明、明白。”
“你去找只锅来,马上把它煮来吃掉。”
在赫卡特的监视之下,索维娜去厨房找来一只煲汤用的砂锅,赫卡特把砂锅端在手里,从她手心里燃起火焰将砂锅里的水烧热。索维娜哽咽着把断翅上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小心地收进盒子里放好。没有羽毛的翅膀光秃秃的,像放大了百倍的鸭翅。这么大块的翅膀在赫卡特另一只手里“咔咔咔”几声脆响后,断成了几截进了砂锅。
索维娜由心底生出寒意。
天使的翅膀是什么滋味儿,只有索维娜才知道,或许、大概、可能挺美味儿的,索维娜边吃边点头,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而赫卡特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另一种表情——
人类真的是什么都敢吃,那么恶心的东西也能吃下去。
迅速解决了一大锅——???
索维娜努力忽略炖的那个东西的本质。
连肉带汤吃得干干净净的索维娜有点意犹未尽时,她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只觉全身血气上涌直冲脑门儿,而赫卡特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索维娜全身上下由白变红,最后由红变成青黛色,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剩下的靠你自己了,能蜕变出怎样的身体,全凭你的造化。”
小小的房间,陷入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