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刘宿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为了不走大路被追踪到所以不知道跑向了什么方向,直到天色渐暗,盈月初露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周围是一片寂静的树林,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刘宿回头看了下来路,好在下着的雪掩盖了马蹄的痕迹,不然自己肯定要被追踪到。
现在怎么办?刘宿问自己。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幽州的领地就这样发生了内乱,自己的兄弟许文就这样死了,保护自己的随从们也为了让自己逃走而牺牲了,虽然前面就是武都——自己的原来的家,却不可以回去,身上的携带的盘缠也不多,一切都变得糟糕无比,不能再糟糕了。
“该死,如果我不是那么任性,不离开幽州的话,也许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刘宿用拳头砸着树想到,砸得粗壮的树摇晃了一下,积在树杈上的雪落了一些下来,撒在刘宿身上,“是我的任性害死了许文他们。”
刘宿又打了几拳,直到拳头上皮破到流出了血,用伤害自己的身体的方法来发泄着对自己的自责。最后有点精疲力竭的他呆坐在树下,两眼无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对于陈吴,他的确有留着心眼,却万万没有想到陈吴会在现在就出手背叛他。不管从哪个方面判断,现在杀了自己陈吴也绝对拿不到多少好处。刘宿想起他曾经提醒过陈吴,以刘辰的性格和行事,如果是像陈吴这样的人去投降的话,绝对会被先收留,然后找个理由给解决掉。当初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为了不让陈吴有背叛自己的心,可是也许埋下了其他的祸根。
刘宿相信陈吴不会那么愚蠢地冒险去把自己投入虎口,那么现在杀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以陈吴自己的名声,绝对不会有号令天下人的可能性的。不管从哪方面看,陈吴这样做的选择都是死路一条,等于把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给封死了——追随刘宿然后立功后,在刘宿的庇佑下享受荣华富贵。
承受了巨大混乱的刘宿不知如何是好地呆坐了好久,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自己的军队本来就很弱,面对刘辰的正规军正面打起来根本不堪一击,自己之所以能到现在一直赢着,一方面是因为出奇不意的先发制人,一方面是因为运气好。现在这样一乱,恐怕很难再恢复了,可以说现在的情况比刚开始的时候还难。
幽州的情况他无法再知道更细的细节,也不知道曹渊和孙越的情况如何,如果这两人没事的话,一切或者还可以有救吧。
自己现在要去何处?回幽州吗?还是去见下杨妍,毕竟就近在眼前了。
“即使是错误,也去见一下吧。”刘宿对自己说,竭尽全力地想站起来,但是麻木的双脚不听使唤,让他倒了下去。
“混蛋!”刘宿敲打着雪地痛哭地叫着。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要见妍儿,所以才会让许文死掉的,我应该回幽州报仇了,可是我却还是想去见那个女人,为什么?混蛋啊我……”刘宿自责地说。
华灯被点燃,一片辉煌的模样,祝福的红纱所点缀的街头,纯洁的白雪被映得通红,如同新娘的红妆,娇羞中带着诱惑的朱唇。
本是处在寂寞的季节的武都因为王的婚礼而热闹起来了,街道被修饰一新,来自各各地方国家的宾客汇聚到这里,来给新王的婚礼进行最盛大的祝贺。宾客们带来了来自四方的礼物,精致得不到再精致的器具,珍奇到不能再珍奇的珠宝,名贵到不到再名贵的药材……在这个盛大的节日即使来临之即,人们暂时忘记了南方与北方那些纷乱扰人的战事,沉浸在快乐之中——王的大婚会为每个武都的居民发放食物与酒,即使是在财政紧缺的时刻,刘辰也不敢改变这习俗,让自己的民众失望。
在欢闹的人群中,一个低着头,带着帽子的人沉默地走着,仿佛这些热闹与他无关。
不,如果说这热闹与某人有关的话,他是最有关系的人之一。
刘宿来到了幽侯府附近,看见了被打扮得前所未有华丽的府邸,进出府邸的人流源源不息,一副热闹无比的情形。
“要是侯爷在的话就好了,小姐出嫁给王这么风光的事,居然会错过,太可惜了。”一个侍女从刘宿旁边经过,一边和另外一个侍女讲着话,一边向府里走去。
“唉,这也没办法啊,侯爷被王上器重着呢,北方的战事离该开他。”另外一个侍女无奈地说。
根据武国的习俗,出嫁的女孩要在自己的家中,等待着夫婿来把女孩接走到新郎家,所以杨妍现在正在幽侯府中。
自己所爱的人,正穿着婚服,要被嫁给自己的哥哥。刘宿无法接受,所以想要去改变这事,即使这事已经让他付出了剧烈的代价,他还是无法放弃已经走到近在咫尺的一步。
刘宿绕着面积巨大的府邸走了半圈,到了一个周围人比较少的地方,从墙上拔下了几块不严实的砖,然后踩着砖洞爬了上去,这是小的时候他和刘辰经常做的事。进了府后,他熟悉门熟路的朝杨妍的住处走去,好在今天人比较多,他也易容了一下,弄了些胡子和疤痕,并没有人注意认出他。
随着离杨妍的房间越来越近,刘宿的心跳也越来越厉害,在杨妍的小院里,又有人守着。刘宿又不得不再次爬了一次墙,翻到了里面,然后潜行到了杨妍靠着墙壁的窗户下面,听了下动静确认到只有杨妍一个人的声音后伸手去敲了敲窗户。
但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刘宿又不得不再去敲了一次。这次窗户开了,杨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见了窗外的刘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我太伤心所以看见你的幻觉了吗?”杨妍摇摇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临近的婚期让她最近越来越忧郁,心情糟糕。
“妍儿,这不是幻觉,就是我。”刘宿带着点兴奋地说。
“真的是你?一定是我的幻觉吧,我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吗?”杨妍伸手去摸刘宿的身体说。
“真的是我。”刘宿拉住杨妍的手说。
被刘宿拉住手,杨妍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行。”杨妍突然用力地挣脱开刘宿,关上窗户,好像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说着。
刘宿迷茫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切地问:“怎么了,妍儿?”
房内的杨妍试图平缓情绪,背靠着墙,用哀求的口气说:“宿,你回去吧,别再来了。见到你活着我很高兴,但是请你回去吧。”
“可是,我想见你,我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想见你!”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结束了,回去吧,如果你能打败刘辰的话就请尽力吧,只是我们不可能的。”杨妍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得啜泣起来。
“为什么?你知道吗?我那么拼命地想从洛都逃回来,原因之一就是你啊,跟我走吧!”刘宿带着哀求的口气说。
“因为……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至少现在,我的心已经向着刘辰,你王兄了。”
“你骗我!”刘宿不相信地说。
“那又怎么样,反正不可能的事,我是不可能跟你走吧。如果你想要证明你可以得到我,就去成为王来再说找我吧。”
“所以那是说因为我不是王,所以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吗?”刘宿不相信地问。
“是这样的,即使我的心里还有一点点你,但是你不是王,而刘辰是王,所以我的选择只有一个。”
“我不相信,否则为什么你要哭泣?”刘宿摇摇头说。
“因为,那是幸福夹杂着不舍的眼泪啊。但是我们已经长大了,一切你离开后都已经变了,所以你也要学会接受。”
刘宿沉默了没有再说话,在窗外傻子一样站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事弄砸到如此地步。失去了许文,杨妍也不愿意和他走,他所做的一切简直像是可笑的笨蛋。
过了好一会儿,杨妍没有听见刘宿的话,也没有听见刘宿离开的声音,不确认刘宿是否还在,却又不打敢打开窗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杨妍感觉自己脸上的泪水已经变冷,变干,咸涩在嘴里,外面终于传来了刘宿的一句话,这句话直到多年以后,也一直回响在杨妍的耳边。
“喂,那就好好在这等着我。我不管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不管周围的人变得怎么样了,也不管你变得怎么样了,我会回来再拥有你的。不在乎用什么手段,不在乎会伤害什么人,我要守护着你,让你不再因为要适应外面的风雨而改变自己。你只要做你好了,一切会有我帮你挡着。”
刘宿说完后,杨妍听见了他离开的声音,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一滴滴地汇聚着她的思恋,她的无奈,她的抵抗与妥协……
自从一年多以前武国先王的病重,刘宿原本平静而富有的生活就被结束,开始了他无法想像的动荡,命运的漩涡把他从平静的湖面拉进深深的湖底,直到他被拉进地狱,一个比一无所有更加可怜的境地时——甚至没有自由的时候,才明白失去一切是如此的痛苦,即使他所轻视的财富与地位,所重视的爱人,无不在失去的那一刻让他感觉到更加珍贵。但是此时任他挣扎,呼喊,都没有人来帮他。
而夺走他一切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一直尊敬的哥哥——刘辰,小时候一直很照顾自己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只顾自己的私欲。
在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刘宿拼命地想,先是否定一切,最后无力否定一切,再是接受一切,最终他有点理解了他哥哥的所作所为,甚至恨也减少了。
“为什么恨会减少?或者是因为我在慢慢变成他的同类吧,只有同类理解了对方,这时即使是敌人的话,在激烈战斗的时候,也可能不会带着仇视的心情,而是理解着拼命对抗。不过我还是无法认同这些。”当时的刘宿如此想道。
时光跑得并不快,只是短短的一年,刘宿已经快忘记了自己以前的生活应该是带着怎么样的情感和胸怀生存着,至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要为生存和复仇而拼命战斗着。
在与杨妍见面的两天后,
刘宿夹杂在欢呼的人群里,看着眼前的那个穿着高贵的衣服的人,举止优雅,坐在八匹毛色如雪般的高头大马所拉的马车里,透过朦胧的红纱静静地坐着。他的前后是长长的迎婚队伍,如同红色的河流一般,闪烁着威严,空中漂散着侍女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春天才可能有的花瓣,花瓣散发的芳香拥挤在宽广的大道之上。
刘宿的心猛跳着,心中有着冲动上去拦下队伍,对着马车里的人大声质问,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质问刘辰了,质问他为什么忍心把自己的命运玩弄到如此地步。
但是他终究不会上去,只是安静地忍耐着,他明白自己还必须要做许多事情。
王的队伍过去了,后面跟着的是保护的军队,刘宿谨慎地压低了斗笠,转身离开了。
离开武都,把武都留在身后。出了城门的刘宿头也不回地往北方继续前进,即使后面放起了美丽的烟火,但是如果去看的话,这越是美丽、灿烂的烟火,就越会灼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