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最厉害的术法师厉害?我看你这个废物是寂寞久了吧?竟然敢信口开河。”少年高傲地站在门边,五官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他漆黑的头发高高束起,穿着剪裁得体灰色术法长袍,袍子的下摆是用金蚕丝勾勒的莲花图案,阳光照射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华贵而高雅。
这个人锦凌认得,是银月家族旁系子弟月恒,平时仗着自己是银月家族二长老亲族的孩子,再加上与四小姐关系很好,因此极为嚣张跋扈,整个银月家族,除了本家的孩子们,就数他的地位最高,因而极少有人敢触怒他,甚至很多人都害怕他,比如小幽。
此时的小幽已经微颤颤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抓住床榻上哥哥的手。
小幽的手干瘦小巧却极是有力,锦凌能够感觉出来她害怕到了极点,因为她的全身正不停的颤栗,漆黑清澈的眸子里已经挤出了点点泪花,惹人怜惜。他想要把她护在怀里,奈何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这时月恒已经走了进来,看着锦凌的眼中有深深的不屑与厌恶。他问:“废物,你还没有死啊?看来那天四小姐下手还轻了一点。”
四小姐么?就是将银月锦凌鞭打致死的那个人啊。锦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明显的厌恶,他好不畏惧地盯着月恒,冷冷,“我银月锦凌的命没有那么轻贱。”
锦凌一瞬不瞬地看着月恒脸色变幻,他将银月两个字说得极为清楚。银月家族屹立望川之南,旁枝干系旺盛,而等级制度也相当森严。府上除了家族直系的孩子以及稍有地位的几名老者,整个家族,所有旁系甚至天赋异禀的弟子们只能姓月,而不姓银月。他这么说,无疑是提醒月恒,自己是银月府真正的主人,而他不是,族上规矩,旁系子弟对主人动手,那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重者逐出家族,免除月姓。
不过,锦凌似乎压错了赌注。月恒不是聪明人,自然同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一直就心高气傲,自认高人一等的月恒忽然间感觉到无比的耻辱,这个废物竟然敢跟自己对比,他不过是个废物而已,根本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更没有资格拥有这个高贵闪耀的姓氏。想到这里,心中的耻辱已经化为了无边无际的羞愤,他盯着锦凌,忽然抬起右手,强大的术法气场至体内灌涌而出。
锦凌心中一惊,这才记起,姓氏又如何,等级又如何,他只是个废物,早就被家族抛弃,就连亲身父亲都不愿看他一眼,这五年那个男人为了追随术法,直接将家族交给银月知秋和七大长老,自己销声匿迹,偶尔回府一次,也只是回来看看另外三个儿女,如今,即便自己死了,又有谁会知道?人们只会记得,银月家族有个代表着耻辱的废物,却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
面对即将袭来的攻击,锦凌只能绝望地看着,无法动弹。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跪在了月恒身前。
“求求你,不要伤害哥哥,求求你,像上次一样,你打小幽吧!”小幽颤抖地跪在少年身前,不住磕头请求,像是疯了般,额头在木板的撞击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锦凌不禁呆住,没有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这般疯狂的举动,竟是为了身为废物的自己。
不仅锦凌,就连月恒也呆住了,不过仅仅只维持了半响,他便恢复了高傲的神情,看着锦凌的眼神又多了一抹鄙夷,“竟然需要一个弱智来保护?你这个废物,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然而锦凌却是极为平淡,他对着小幽道:“小幽,我不是说过么?人生在世,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但是绝对不要对任何威胁自己的人屈膝,站起来。”
“可是,我不,求求你,不要伤害哥哥。”出乎意料的,一向听话文静的女孩第一次反抗自己的哥哥,她没有起身,而是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姿态卑微。
“小幽,起来。”床榻上,锦凌几乎吼了出来。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的自尊与失去力量的不甘,而是地上瘦小的女孩,她竟然为了自己变得这么卑微,而自己却这么没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损毁的经脉一阵刺痛,痛及灵魂,让他重新倒了下去。
“哈哈哈”月恒居高临下地享受着凌辱这对兄妹的快感,笑得残忍,于此同时,他缓缓抬手,五指间暗灰色气旋凝结,准备朝床榻上的锦凌攻过去。
气旋成型,威力强劲。月恒五指屈伸,即将脱手而出,但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地上的女孩像是发狂的兔子朝他扑去,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
“啊!”一声惨叫响彻整间木屋,月恒被咬得措不及防,疼得呲牙咧嘴,不再多想,他抬起左手,好不留情地朝着小幽的头颅拍去,但是弱智的女孩没有放松的意思,她听到月恒破口大骂的声音,“小贱人,给我放开,小贱人,我杀了你。”
“啪”一掌拍下,本以为小女孩会吃痛松口,却不料她仍旧狠狠地咬着,而且越咬越深。
即便那一掌打得她几乎晕厥过去,她也不要放开,世界上,她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她什么也没有了,父母在自己面前死亡的画面在脑海里放映,那个时候她吓得疯了,一个劲地哭喊呼叫,却没有人听懂她在说什么,那些往日里巴结父亲的门客都用悲悯惋惜以及厌恶的目光看着她,对她指手画脚,他们说她疯了,被吓成了弱智,没有人再疼爱她,没有人再在乎她,那种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牙齿紧紧收缩,他感觉到喉间灌满了鲜血,搅合着自己的,以及月恒的。
“妈的,你给老子放开,小贱人。来人啊,来人啊!”不管是拍打还是摇晃,手臂上的女孩都没有松口的意思,向来养尊处优的月恒痛的慌了神,一边对着手臂上的女孩狂乱地捶打,一边呼喊外面的随从,清俊的脸庞苍白如死。
“小幽,不要,小幽,你放开他,小幽。”床榻上的锦凌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眼睁睁看着凡域第一个给予自己温暖的女孩经受痛苦的折磨,他嘶声呼喊,然而一心保护他的女孩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呼唤,或许再也听不到了吧?一瞬间,锦凌心中被无边无际的恐惧占据,像是回到了那一天,晨儿从他手中消失的那一天。
“不,不要再失去一次了。”他在心中狂妄地呼唤,努力挣扎,最后扑通一声滚到床下,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包裹全身。
“月恒少爷”或许是听到了里面吵杂的喊声,两个蓝衣仆从急忙冲了进来,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帮忙对付弱智的女孩。
(2)
“蠢货,你们快把她弄走,给我杀了这个贱人。”月恒几乎接近了暴怒,眼神嗜血恐怖。
“小贱人,快放开。”两个仆从接到少爷的命令,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女孩,看样子竟是要将她四分五裂般。
滚落在床榻下的锦凌,已经没有哭喊的力气了,他瘫坐在地上,冰蓝色的眸子里沉淀着冷郁的杀意。
力量,为什么没有一丝力量?锦凌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滴落下,溅在黑色地板上,晕开娇艳的花朵。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宛若神圣的梵唱,撼动心灵,“如果给你力量,是不是就愿意同魔合作?”
如果能够恢复力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不再做个无能的废物,比一切都好,就算是成为魔鬼又何妨?像是受到某种召唤的力量,锦凌在心里狂热的呼喊,“我愿意,我愿意。”
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木屋上空,充满了蛊惑的魔力,飘渺而又真切,“那么,与魔缔结契约,从此,魔给予你想要的力量,给你邪恶的守护,待你达成愿望之后,便将灵魂归附魔鬼,你愿意么?”
“我愿意,我愿意。”顾不了那么多了,锦凌在那个类似幻觉的声音下,疯狂地点头,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愿意。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低沉的声音问他。
“给我力量,属于我的力量,现在先替我杀了这三个人。”
“契约即刻生效,主人,花影誓死为你效劳。”
“嘶”只听一声碎步撕裂的声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月恒扶着血肉模糊的手臂,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呼呼喘气。而两个男衣仆从手中拖着眼眸半开的女孩,狠狠地仍在锦凌脚边。
死了吗?这个一生凄苦,与废物哥哥相依为命的瘦小女孩,就这么死了么?锦凌记得,她说她想吃烤鱼,她说看到那些修炼的哥哥姐姐在草地上烤鱼,好香好香,不过是一条烤鱼,可是她还从来没有吃过,他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眼神亮而清澈,极为向往的模样。只是,她连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没有实现,就死了么?
锦凌底下头,温柔地看着地上的女孩,为了救他而死的女孩。
不,还没有死。瘦小的女孩半开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哥哥,用残存的意念支撑着,不肯就这样死去,一定要看着哥哥没事,才可以放心地合上眼睛,不能睡,不能睡。
十二岁的弱智女孩趴在地上,鲜红的血沫源源不断地从嘴巴里溢出,染红了身下的地板,却始终不愿意合上双眼。
“小幽,哥哥说过会好的,你看好,哥哥替你出气。”筋脉俱断的锦凌在月恒和两个男仆的注视下,奇迹般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抱起地上的小幽,放在床榻上,然后转身看着外来的闯入者。
地上的月恒只觉一股凉意瞬间蔓延了整个木屋,因为他看到,锦凌奇特的冰蓝色眸子里溢涌而出冰寒沉郁的杀意,而原本窝囊的废物被包围在幽蓝的流动光点下,气质高贵阴暗,仿若掌控杀戮的神祗。
这个人,还是银月锦凌么?不可能,他只是个废物。
月恒咬了咬牙,从地上站起来,无情地踹在两个已经看呆了的仆从身上,狠声道:“两个蠢蛋,他只是个废物,还不快给本少爷杀了他,去。”
“是,是少爷。”两个男仆被月恒一阵脚踢,想也不想,挽起袖子就朝锦凌扑去,带出体内的术法气场。
而锦凌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嘴角轻扬,勾起一抹冷锐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般,他开口,“魔,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清冷而低沉,像是飘落在竹林丛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堆积成苍茫雪原,充满了迷幻而恐怖的力量。
语毕,破落的木屋升起耀眼的白光,一缕银色流光闪现,本来扑向锦凌的两个仆从只觉腰间一痛,竟是被拦腰切开,下身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而上身已经冲出一段距离,吧嗒一声滚落在地上,鲜红的内脏从腰上的大洞里坠出,冒着腾腾热气,一瞬间,浓烈的血腥味充沛了整间屋子,恶心欲吐。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月恒连忙捂着嘴巴干呕起来,他的脸庞带着惊恐绝望的神情,仿佛看到鬼了般,状若疯狂。而就在下一秒,他捂着嘴巴的手臂忽然脱离身子,被远远地甩了出去。
“啊!”巨大强烈的痛苦让他嘶喊出来,倒在地上,他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支撑着,向后移动,“鬼啊,鬼······”
不待他喊完,只听刺啦一声,他的头颅被齐刷刷地切下,抛出老远,血从脖子里喷涌而出,洒在木屋的横梁上,滴滴下落。
锦凌站在床榻边,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
在他看来,这种杀戮方式太过平常,因为镜渊宫那一战,他已经见识过了更为凶残的分尸手段,五大巅峰之一的魔门伊主欧阳逸,其手中不知名的武器甚至可以将人切割成无数细碎的肉屑。
或许,对于血的味道,他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