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就连房里也闷得蒸烫,所有人都涌到外头,华琼小栈里顿时挤满了避暑解饥解渴的人潮。往日不时由漫香道传出的美食香味,此时更加漫香不绝,整间小栈浓满令人开胃的香气,挨饿已久的孩子则是哇哇大哭,满场胡闹狂奔,直到差点撞上一旁的人儿,这时才被自己的爹娘逮回身边。
那个险被撞上的人,依然纹风不动,连顿也没顿一下。只有束起的乌发,独落了几丝悠扬在额边,此人虽挑了个角落的座位,但火辣的阳光仍然毫不留情地照落,绣帕覆在深邃起伏的五官上,看来早已熟睡在艳阳之下。
「是玉麝要你穿成这样的?」一个吹气,掀起一张细致小脸。
花茉莉猛然弹起,慌乱间想伸手抓住从自己脸上飞走的绣帕,可惜早就被兴风者拦住,「左大哥。」知道来人并非恶人,她慵懒地揉揉双眼,「你怎麽来了?」
「前几日荷姨替燕子新裁了衣,燕子挑了几件,特别要我拿来给你。」左澄曦将手里几件衣服交给她,「来前燕子特别交代了,你不许不收。她说这几件都是她穿不上的,她怕容易沾脏,所以也说不上送,只是让你替她好好珍惜。」
这两兄妹活脱脱一个样,从来就不许别人说拒绝的话。仔细一看,果然都是素白色的衣服,花茉莉会心一笑,「代我谢谢燕子了。」
「喜欢就换上吧!只是待在华琼小栈,实在没有必要整天穿着一身男装,他未免顾虑太多了。」左澄曦给自已倒了一杯茶,把刚刚捉住的绣帕举在阳光下,自己惬意自若地仰首看着被日光照得清透的绣帕画意,虽透着一层帕子,但映在他脸上的微光仍是炙烫,「对於这张绣帕,你有什麽想法?」
「一幅巧琢天工的佳作。」花茉莉淡淡一笑,笑去了睡意疲倦。
知道她不愿深究多谈,左澄曦放下绣帕。这才注意到花茉莉脸上被晒得一脸红通,他便随着笑了,并将绣帕递还给花茉莉,「的确是一幅绝丽作品。没事别只拿来遮阳,偶尔看一看,大概还会看出什麽的。」
花茉莉接下绣帕,也学左澄曦将绣帕摆在阳光下,那帕中女子专注凝视的湖中气泡,原本是以银线缝现,现在被金阳照耀後,其余绣线色采依旧,但湖里涌出的气泡银线,现在竟然被勾得金黄。移开绣帕,她正想开口,却已不见左澄曦的人影。
缓缓踱在吵杂的街上,骆玉麝垂首慢步,彷佛旁边的闹沸人声,听在他耳里皆是安静无声。突然间,街头飘荡着出神入化的琴艺,他才被这唯一的琴音吸引了去,周遭也是围满了赏曲的人,看来生意极好。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妻,奏出一首首不是很有感情,却极有技巧的琴技。旁边的少夫则时而低头替筝缠系弦线,时而抬眸望着妻子,也是一脸陶醉。骆玉麝走出人群,立在一张出色的筝前玩味细赏,耳里听着美曲,目中望着名筝。
「吵死了!整日弹个不停,我还做不做生意!」那满面伤疤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可怕,他摇摆出众围,站定在这对少夫妻面前。
少妻没有停下琴声,更没有抬头看那男子一眼,反而是奏得越加紧凑,丝毫不顾男子面目狰狞的恶悍样。而少夫则放弃手上就快系成的弦线,缓缓起身,开始收拾摆在一旁的各式筝琴,嘴里一面柔声劝道,「夫人,今日赚够本了,就先歇吧。」
少妻仍是没有打算要停止弹琴,她邪扬嘴角,接下来每弹一声,都让人全身发麻,耳鸣作响。尤其首立前头的男子,被震得几乎无法站直,众人见状,便开始抚掌叫好,全场鼓舞欢腾,为这少妻的琴技深感佩服,她不发一语,竟也能使人如此脆弱不堪。
刹那间,琴声嘎止。少夫徒手按住琴弦,不让夫人继续骄纵下去,他徐徐开口,「把琴收好。」
少妻终於抬首,她气急败坏地说道,「凭甚麽忍气吞声!我们不抢不偷,就只是做个生意,他只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鼠辈,有甚麽好让的!」
听到被称作鼠辈的男子,气得扬手就要挥向少妻,但立刻被一手铁臂截住,「兄弟如此不讲理,真是可惜了一首好曲。」骆玉麝轻松微笑间,只见那男子的身子疼得越扭越曲。
「哎哟!哎哟!」男子痛得直求饶,「大哥且饶小弟一命,再也不找他们麻烦!是我不好,破坏了大哥赏曲的雅兴!」骆玉麝猛然推放,男子跌进人群中,再也不见丝毫傲气,人也瞬间隐没在里头。
「谢谢这位兄弟。」少夫刻意保护妻子,挡在她身前对骆玉麝谢揖道。
没想到,少妻根本无视於丈夫多余的过度保护,她探出身子并於丈夫身侧,也是谨慎向骆玉麝欠身道谢,「谢谢公子。」
「两位别多礼了,这是应该的。他大概是附近的生意人,自己门前冷清,看来两位也受过不少委屈。」骆玉麝已经习惯了街上为抢生意的对头冲突,以前的他……的确会视若无睹,今天却不忍悦耳优悠的琴音被阻断。
少夫正想低调否决这些闹事,少妻却抢在前头气愤说道,「真是忍不下去了,三天两头就来打扰!要不是今日有公子相救,我是拼了命也要挽住生意的!」
一旁的少夫扯扯妻子的袖角,暗示还欲继续扯嗓抱怨的妻子适可而止,他无奈说道,「确实感谢兄弟今日出手消消他的锐气,但愚夫妇只求平安度日,不愿惹事。」
「不愿惹事!不愿惹事!你的不愿惹事已让我们错失多少机会……」少妻终於无法再忍,想要出气,却又不敢认真出力,一颗颗柔拳全落在丈夫肩上,丈夫却没有一点反抗。
骆玉麝看了两夫妻一眼,终於理解其中所以,「令夫如此行事,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他笑着向少夫一揖说道,「鄙人不敏,有幸遇见李师傅,是在下的荣幸。」
旁边围观良久的众人在对话之中,开始渐渐明白了这位李师傅所有的低调举动,其中几人开始窃窃私语,另外总有一些较鸡婆的人,会故意在当事者身旁稍稍大声暗示,「是吧,我就说了,这肯定是那着名的李师傅了。当年他的亲弟就被其他生意人给误伤不治,这也难怪现在他放着一手制琴好手艺及琴艺,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如此保护夫人了!」
听见这番谈论的少妻恍然大悟,她雾着泪眼看着他的丈夫,此时此刻,她一直以来所有的不解终於获得答案,手劲却越加毫不留情,「为什麽不早说!为什麽不早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个懦夫!」她泪流如雨,好像在这一瞬,她才真心爱上了眼前这个挨她揍的人。
李师傅却只是搂了搂妻子,无奈笑着任她出气。
看两人浓情依依,骆玉麝正要转身离去,便被少妻拦下,「公子,你等会儿。」她端起一把筝琴,走向骆玉麝,就硬要塞给他,「看刚刚公子对这把筝琴甚感兴趣,实在好眼光!这是这里最好的一把名筝,就送给公子,当作今日相救的恩情了。」
骆玉麝本想推辞,但现在近看这把筝琴,确实是把好筝,便打算将它买下来。
少妻止住了骆玉麝要掏钱的动作,「如果想要以物易换,那就把公子的名字留下吧!如果我们夫妻俩往後遇难,也不怕没人依靠了,这街上恶霸极多,哪日有难,还得靠大侠相扶持。」她看他的俐落功夫,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若有个靠山,这生意应该勉强还算过得下去。
这样的条件实在不好拒绝,他只好开口允诺,「我叫骆玉麝。」
这个少妻错愕极了,本来装出来的稍稍矜持也瞬间瓦解,她夸张惊叫道,「这是撞鬼了吗?骆玉麝?骆玉麝?怎麽又是一个骆玉麝!」
骆玉麝不懂为什麽她如此诧异,但还是笑容依旧,「往後如果真是有难,便说自己是骆府亲友即可。这把筝琴的确是好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他拽着筝琴便潇洒离去。
「青青!青青!」李师傅纳闷着妻子的发愣出神,「你怎麽了?」
青青这才回神,她将头依在丈夫肩上,「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麽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