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目光一凛,看向厉承运挑衅一样挑得高高的眉毛说:“你怎麽知道?”
厉承运把手里的酒杯一推,整个人向後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五个指头不停的扣著桌面:“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消息?”
一时之间,云怀疑的目光和厉承运狡猾的眼神在空气中对峙著。半晌,只见厉承运脸色一变,捂著脑袋“啊”的一声惨叫。
“别听他故做神秘,”李雪露的声音在厉承运的头上响起,手里稳稳的握著刚才行凶的凶器──一个一尺高的青花瓷瓶,“这种消息历来走下不走上,老百姓都知道了,朝廷里的人也未必有几个明白。有人私扣救粮,这事整个苍州都心知肚明,就是没人敢戳破。你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锦阳,不是为了这个还是为了什麽,这穷乡僻壤的总归没什麽好玩的吧。”
“果然,”云喝过酒而略显红润的脸色刹时变得冰冷,手重重的拍向桌面,所有的器皿顿时轻微的弹跳起来。
“唉,先别生气了,”厉承运无赖一样笑眯眯的勾住云傲的胳膊,“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陪我喝酒。酒缝知己千杯少,来来,云,今天我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我偷著笑,云虽然很少喝酒,但他可是千杯不醉,看来厉承运是要回不了家了。
结果两个拼酒的人还没倒下,先阵亡的人却是我。我不过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小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了。
顺著微开的窗棂,徐徐吹进几丝清灵的风,将夏末的闷热打散。和著清凉的月色,淡淡的月光在空中洒落。我想应该是在厉承运的家中。我披上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小小的石凳石桌摆在院子中央,四周随意载下的几棵树落下了班驳的月影。
我突然间想起厉记包子铺外面那株长得奇象灵芝的狗尿苔。白天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刚想俯下身子去摘就被云一把抱了起来。作为一个商人,怎能坐失商机?我乐呵呵的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就在我将房门打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对面院墙的墙头上突然一闪跃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贼?我大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觉得嘴上一紧,所有的话都被拍回了肚子。身体随著堵上嘴的手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我被钳得生疼,心下大乱起来。可怜我一代商场枭雄竟然会沦落到惨死宵小手中的地步。起码我还没看到云弃暗投明,堂堂正正走向贪官污吏的行列。越想心里越觉得失落,不觉仰天长叹一番感慨起来。
“自古英雄多命薄~~~我死得冤呢~~~”
“小菲儿,我……厉承运啊!”他挤眉弄眼的和我说。
“有贼,承运哥哥,”我指著依旧隐藏在墙角的身影说。
“那个不是贼,”他虚了一口气说,“那个是李雪露。”
“啊?”
厉承运压低了声音对那团阴影说:“喂,你做什麽呢!”
阴影汇总的李雪露发出了一声委屈的抱怨声:“我……刚才跳墙的时候……把脚摔麻了。”
“笨蛋,”厉承运骂了一声。凑了过去,把一瘸一拐的李雪露扶到了石凳上,揉著她受伤的脚踝,“不会翻墙入室就别翻啊,还穿了一身黑……哦,你把脸也盖上了?”
李雪露一把扯下脸上蒙得严严实实的一块黑布,“你见过哪个当贼的会走大门?”
“我又没让你偷我家,你翻我家的墙干什麽?”
“我练习不行啊?”
“你们真的要去当贼啊……”我一脸媚笑好奇的问,心里开始盘算起当贼的成本和收益问题,如果不加入风险值的话,看来应该是个很划算的生意。
厉承运哑然失语,把头压得低低的用力在李雪露的脚上按摩直到後者痛苦的扭曲了一张美丽的脸。
“唉,就说说嘛,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夜色里的院落突然响起云似笑非笑的声音。
厉承运和李雪露双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住的干咳起来。
“你……你装醉?”厉承运指著云说。
“你们三个人大半夜的演戏演得那麽热闹,我不想知道也难啊,”云解释,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搓搓下巴一笑说,“难怪承运一个劲的灌我的酒,原来是这麽回事哦。江洋大盗,你们要去偷哪家?”
厉承运直起身子贱笑的回答:“老爷,可以不招吗?”
突然起了一阵夏风,虽然是熏热的,但也算是夹了新鲜的空气。院子里的几个人身上的衣摆好像轻盈的蝶翅一样随风翻飞起来。
云的声音就落在这样的风里:“我和你认识了许多年,堂堂大将军的儿子我从来不认为会是个鸡鸣狗盗的贼人。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到云一副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的表情,承运哥哥双手一挥,转而换上一脸的释然,“算了,这事确实本不想和你说,好歹你是当朝王爷。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顶多是个失职。一旦扯上了,你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不过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休想拦著我。”
“……”
“苍州知府陆朝奉私扣钱粮,各方救济的物品钱粮被他扣了个大半。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劫粮偷钱。”
“你和李雪露?”
“不是,”厉承运得意的邪笑一声,“很多人。我和李雪露只是负责盗银库,还有另外两批人。我们约好钱粮物三处同时下手,亥时出发子时行动丑时之前结束,天亮前就能把东西发出去。”
“你们……”云傲闻言勃然大怒道,“真是胡闹。官员行为对错自然有刑法律典约束。你们这种行动非但是目无王法,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据说上个月已经有人因为偷粮被私刑致死。”
“我知道,那次……我也参与了,”厉承运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苍凉,“所以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厉承运!”云傲说,“相信我,我会给苍州百姓一个交代。”
“是,你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定不会辜负百姓。可是苍州的百姓已经等不起了。小小的知府就敢光天化日之下私扣救济,他的後台一定不小。等你办完了那一套繁冗的手续,要拖多少时日。有多少人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你这是在犯法。”
“法为人定!”厉承运掷地有声的说,“你是王子,我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
“……”
“云傲!你根本不适合官场。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干脆来帮我。我知道你身手好,有了你的帮助这次一定会成功。放弃官场的那些无聊东西,重新拾起你自己。无论你有什麽理由,官场已经把你改变得不像你了。”
云仿若被他的话击中一样,呆楞楞的定在原地,半晌才怅然一笑:“承运,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不能退出,起码现在还不可以。你们要做什麽我不管,但我也不会参加,就当我不知道。”
我把手搭到李雪露的肩上偷偷的问:“喂,那里远吗?”
云一把扯过我的手拖著我身体往他住的屋子里走:“和我回去睡觉,不许你跟他们一起胡闹。”
云把我拉进屋子里,顺手落了锁:“睡吧,晚上不许你胡思乱想。”
“哦,”我慢腾腾的蹭到床前,心里却想着如何逃跑追上厉承运他们。手上故意将外衣唯一的带子解得千丝万缕牵肠挂肚。
云见我慢吞吞的解着身上的带子,干脆伸手过来帮忙:“你看你,连个带子都解不好。”
我叉手站着,等他将我的外衣除掉。我很认真的思考着逃跑的理由,云傲却一把拎起我的后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乖乖的睡,不许你乱想别的。”
我呜咽的被他丢到大床上,除了鞋子,一把按到温软的被子里。
“你欺负人,”我见到开溜无望,愤恨的解开内衣的带子,准备钻进被里睡觉。
“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嘟着嘴问。
“十八啊。”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那你还总是管着我!”
“因为你淘气啊……”他低叹一声,“你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坑蒙拐骗受贿勒索,一样也没少过。”
“不对!你不要侮辱我,”我猛然转身对当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你还少说了我偷运走私哄抬物价……”
“是,是……”云随口应付着。
“唉,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你?”我说,“你做了那么多年的王爷,除了父皇赏赐的,还是两袖清风,一点多余的存款都没有,我若是不帮你弄点银子,我们下半辈子怎么办。”
云无奈的凄凉一笑:“真是难为你了啊……”
“就是,就是,”我说,“为了你,我可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做生意啊。那……就象今晚,我还用你那把剑租了十文钱……”
“什么?”云目光一云。我蓦然住口,他惊然坐起,颤抖的问,“你……你把什么剑拿去租了?~~”
“尚方宝剑,”我笑眯眯的说,“李雪露的脚扭到了,我把那剑十文钱租给了她……呀?云?你别晕倒啊~~别吐血啊~~~”
晚夏凉夜风清月朗,我眯起眼睛吸吮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问坐在身边的李雪露:“喂,你要吃云片糕还是桂花糕?”
李雪露歪头看看我说:“为什么不给我那核桃酥?”
我立刻把唯一的一块丢到嘴里,满满的嚼着:“没了……”
李雪露的单侧嘴角向上扬了扬。
暗夜之中忽然闪过一道云光射向我们,李雪露握住手中的尚方宝剑拦住那道云光的去路,而那光却在距离我们一尺远的地方急转直下插入土中。
“他今天一定没吃晚饭。”我看着入土三分的飞刀说。
“也许是闹肚子了也说不定。”李雪露挑挑眉毛说。
“也对啊……”
清爽的夜风中,我和李雪露坐在高高的墙上品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随风飘进我们耳畔的是脚下一片锵然的械斗声。
我打了个哈欠:“雪露,大概有多少了?”
“唔……”她数了一下,“有十八九个了吧~~”
“呵呵~~我的云哥哥果然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打倒这么多人。”
“我的承运也不赖啊。”
“可比起我的云就差了那么一点,”我说,“要不然,刚才承运就不用向云求救了。”
“恩,是没错,”李雪露笑了笑,对我说,“可这个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
我不置可否的傻笑,看着墙下的一片撕杀。半个时辰之前,云傲气急败坏的追出来寻他的尚方宝剑。追到太守府,正见厉承运一行人行迹败露与侍卫护院撕杀在一起。厉承运一见云傲就扬言要将他在御书院时诸如掏过后山的鸟蛋,摸过河里的鱼虾,捅过树上的蜂窝,把为我把脉的太医揍得再不敢出现在**一步……等斑斑劣迹公诸天下。逼得云不得不出手相救,好堵上他那滔滔不绝的嘴。虽然厉承运并不知道除了揍太医那件事以外,主谋统统都是我。
据说碍事的我,跛了脚的李雪露和珠光宝气毫无用途的尚方宝剑一起被丢到了墙上当起了局外人。
云将手里的青峰宝剑使得畅快淋漓。云光闪耀在幽黑的夜里,留下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我得意洋洋的对李雪露炫耀说:“看,我家云的工夫多好,这么多年没摸剑,使起来也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李雪露歪头看了看我,说:“只可惜,这尚方宝剑没有机会露场了……”
我把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细细的嚼着。
“不过也差不多了。”他笑咪咪的说。
云傲举手扬剑,对上一道刺向他的云光,两剑之间蹦出闪耀的火花,转而那道云光和它的主人一起被弹开,狼狈的滚倒在墙角。
“好……”我握拳大喊,“云哥哥真厉害……小心偷袭……右边……”
云听到我的提醒,手中宝剑下意识的挥过去,于是墙角又滚进来一个拿刀的侍卫。
我乐呵呵的拿起尚方宝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起身向下戳了戳墙角下两位哼哼着的伤员:“喂……上好的云南红花金创膏……很好用的……原价三十文一盒,看在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很好我们又这么有缘的分上,算你们一个九五折。怎么样?两位要不要来一盒?啊……云,偷袭,左边……笨,往我这边的打啊,今天带了好多金创膏呢……肥水别落外人田啊……”
似乎是我的声音太大了,院内一片撕杀声中忽然响起一句:“墙上也有人!没准是头……”
那人的话音还没落地,云忽一抬手,手中利剑直挥过去,那人应声倒地。
“唉,”我无限感慨,“看来这位老兄是用不必上金创膏了,不过……我家棺材铺的货色也不错。喂……要不要预定一个?”
倒在黑暗处昏迷不醒的人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反映,倒是云一记恶眼飘过来吓得我立刻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出忽意料的顺利,因为云傲的加入,历承运一伙人在官府的援兵到来之前,顺利的全身而退。共盗得白银三十万,黄金二十万两。厉承运将这些交与前来接应的人后,和我们一路回到了厉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