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城未来一周新生儿将达到579人,明天的降水机率为78%,谢谢您的收听。”独自蜷缩在这个空气中净是消毒水和塑胶的味道,一抬头就能看见输液瓶的病房里,她的四肢上部轻轻地压下,上面绑着的一根丝线牵着一块渐渐移动的小木块,压下了收音机上的下一个数字键。对着她的病房的窗户,是一间小小的芭蕾舞蹈教室。她每天都能看见穿着柔软的布料做的裙子的姑娘在那个小教室里转圈。
当然,事实证明并不是只有性格不惹人烦的人才能学好芭蕾舞。那些在一旁闲得无聊叽叽喳喳的女生,在那间芭蕾舞教室里也是能跳的好的。就这点来说少女感到这个世界有些戏剧。那些跳得好芭蕾舞的女生中有一部分,每天练习完后都三个五个趴在窗台上说着些无聊的八卦话语。要是看见她从病房的窗户里伸出头来,还会对着她进行日常的指指点点。
“这姑娘……都啥年代了还听收音机,当街哭穷吗。”
少女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撕扯着嘴唇慢慢流下一股暗暗的红色。又是那双冰冷的手把自己抱起来,没有什么温度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后颈,又平躺在了那张满是塑胶味道的病床上。本来少女是没有“塑胶味道,”这个概念的。只是偶尔听起一个少女取笑她的时候讲过:“一天到晚瘫在塑胶味道的病床上的废柴。”她才明白这种跟随了自己好多年,差点就跟出感情的刺鼻味道叫做“塑胶味道”。
只是少女不知道,塑胶味道放久了也是会没有的,之所以每次都能闻到塑胶味道,就是因为少女接触过的病床都拿去被科研人员以各种技术研究。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病床。要是少女的下肢有知觉,她就会知道有时候这个病床会很长,有时候刚刚好到她小腿的位置。甚至有的时候她要被强行卷起来所在一张只比婴儿床稍大的裹着塑胶外皮里面是海绵的铁板上。她都不会知道的。
这个少女在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车祸,并不是在深夜,也不是在凌晨,是在大中午,在市中心的大街上被一台现在应该只能在孩子们的历史书里出现的大卡车轧过。很多路人看着,匆匆忙忙地走过,她记得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她那时候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真他妈窝囊废,还等着别人扶你起来吗。”的味道。四肢断裂,有一瞬间想起来都能感觉那种有如中世纪在绞刑架上任人宰割的强烈痛感。但是少女那时候还并不知道这种听起来有些骇人的比喻。她只会一直说:“好痛好痛。”
后来还是一个并不起眼工资不高在这种社会地下勉强生活的清洁工阿姨给背起来奔向医院的。她后来勉强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过护士们谈起那位阿姨的近况,听说因为阿姨把她背起来迅速送完医院被各种各样的媒体轰炸,最后本想做完最后几年清洁工安度晚年的这个阿姨疯了,受她的连累。
当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打个并不恰当的比喻吧,这种事情对于少女来说,就像是一个天天来你家玩,玩够了以后就回家吃饭的小孩子,她每天都来,每天都玩够了以后才回家。就算你先前有多不喜欢,希望过多少次她不要来,总有一天她一如既往地踏入你家的时候,你会习惯性地说一声:“嘿,你来了。”
这个少女的名字叫芬妮,这个名字是她的主治医生和一帮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取的名字。她小时候车祸的事情在报纸头版占位占了相当长的时间,依旧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亲属的消息。照常理考虑,谁家大人会让他们家宝贝闺女自个儿这么小就走上大马路呢。大概是早就当她在什么地方饿死了罢。后来又听那个姐姐模模糊糊地说其实芬妮家里人是姓王的。一直以来都是生的儿子,因为不想要女儿所以把她抛弃了。
芬妮经过那场事故后的确是在病房里躺了好久好久,那里安静的就像一个独立的太平间。终于有一天,主治医生对她说:“芬妮,你的病有希望治好了,你以后可以和别的小姑娘一样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给你治,不管这个过程有多痛,你都要撑住,最后你的四肢肯定会重新长完整。”芬妮沉重的眼皮终于抬起来,两眼放出主治医生和那些护士从未见过的充满希冀的光,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剂量,0.22mg。失败,剂量,0.21mg,失败。剂量,0.20mg,成功。细胞外基质融合。”在那家医院的地下室里,一个深紫色头发拖得老长老长,胡子好久没刮过的男人从一堆试管中探出头来,尽管看起来并不美观,还透出那种饱经沧桑的人身上透出的气息。但是他的眼睛里却闪出年轻人特有的兴奋的光。芬妮的主治医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渐渐地把手
掌抬起,又慢慢抬直与在门旁的指纹识别器同一高度。这时候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冷不防地从房间里冒出来。看着这个男人的神色,主治医生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静静地等待着他下一步将要表达些什么。
“祈佳!”
这句话显然是让主治医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埋头研究接近两年一从实验室里出来第一时间叫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的名字。并且还拿着皮下注射器……这该死的老疯子,他想干什么!主治医生的心慌了一下,他知道只要这个男人一喊“祈佳”这个名字,他的女儿“祈佳”就肯定会从什么地方很快地冒出来。有时候是垃圾焚烧炉,有时候是空调管道,她似乎和她父亲一样没有照常理出牌的习惯。
“爸爸。”主治医生站的瓷砖的旁边一块瓷砖微微松动,那个深紫色头发的小女孩从下面跑出来,他还来不及意外。祈佳的父亲就马上带着祈佳奔向电梯间,他也只好快步跟上,只看见祈佳的父亲抬起手指,按下了芬妮的病房所在的楼层。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出了电梯间,祈佳突然蹲下用手触碰了一下地上的瓷砖,突然那些瓷砖就像是豆腐一般被无形的巨力从中间切开两半,挡住了主治医生的去路。祈佳在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也快步跟上了她的父亲的脚步。
突然在那栋大楼里想起了一个少女的惨叫声,听上去异常的刺耳。
“爸爸,她看起来好痛的样子,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那打在你身上成吗。”
“好。”
在极具穿透力的高分贝惨叫中,那位主治医生只听到了这几句谈话,下一瞬间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再见,王医生。”在这一瞬间,那位主治医生像是对着久违的老朋友寒暄一样喃喃自语:“这样的话,就不能对芬妮……对那孩子说我是她父亲了吧……”
第二天的清晨,那群跳芭蕾舞的小姑娘闲聊的时候,医院的窗台上伸出一双他们从未见过的,漂亮而完整的手。
那只像是本应该长在瓷娃娃身上的手的主人,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它拉开了一个庞大而悠长的闹剧的序幕。
四年后·宿城·南半区·A区中心某酒吧。
恍然间吹进来一阵浑浊的带着大城市独有的烟尘气味的风,吹动挂在门附近的一串贝壳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坐在高椅上正无聊地转来转去的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玄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外,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可以进酒吧的年龄的少女提着公文包走进来,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没过多久又无趣地转回去。她跳上高椅上,用极为熟练的动作取下头顶上的一只玻璃制的高脚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鸡尾酒。旁边醉得一塌糊涂的大叔张开满是酒臭味的嘴巴向着少女讲了一句:“小姑娘,这么小乱喝酒不行的。”
只是没想到,这位满是酒臭味大叔的提醒被少女彻彻底底的无视掉了。她干脆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叔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脖子上系个领带就跟狗戴项圈似的着实闷得慌。继续埋头喝自己的酒去了。无意中听到刚刚那个轻易无视他的少女对着坐在吧台内一脸憋出翔的表情的少女说了一句话。
“芬妮,在那些孩子的身上做这种实验,真的没关系吗?”
在橘黄色灯光下映出一张柔和的白皙脸庞,面对着吧台上的一群苦逼的要死的上班族大叔,他们要不就是喝得烂醉昏昏欲睡,要不就是借酒装疯讲上司的坏话,要不就是一脸猥琐笑容地讲着十几年前都已经不流行的生涩难懂的黄段子,事实上更多的是在喝闷酒一边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那个身穿黑色短装被称为“芬妮”的老成少女,踩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从里面走出来。用手指轻轻地卷着微微翘起的深紫色头发,对着发问的那个左手轻轻摇晃装着鸡尾酒的高脚杯的少女露出灿烂而治愈的笑容。
芬妮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自然了一些,停住少女摇晃酒杯的左手。少女莞尔,从一直放在身后的一只公文包中取出几张宿城学生的资料。上面印着一堆当地人无比熟悉的宿城北高中的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从门口进来不巧看到这些资料上的照片的带黑框眼镜的上班族饶有兴致地围过来看,她们两位也并不介意。还听着那个男人细细地指出:“你看,这个是我们当年宿城北高学生会的会长裘逸,这个是副会长延宇。他们在北半区是相当有名的人呢。现在他们,都在哪里呢……”
听到这些两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少女向那个男人举杯,咽下一口鸡尾酒,他识趣地退出这个话题,在芬妮的带领下走向了吧台。要了一杯冰啤酒,大口大口地咽下,就开始迷迷糊糊地借酒装疯讲起上司的坏话。
“祈佳,我都说没事的啦,他们这么有名。”
抛下和他的同行一样安然讲上司坏话呼呼大睡的那个男人,芬妮再次转身从吧台里走出来,只是手里多了一份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的资料。那上面几乎所有人的照片上被打上鲜艳的红色大叉,用潦草的黑色字体斜斜地写上【确认已死亡】的备注。
没有被打上大叉的照片上的两个少女也就是这两位,是南半家由祈佳的父亲带领的团队进行的某个高危绝密实验经历了十次之久才终于发现的两个适应者,或许讲得科学一点,就是“幸存者”。芬妮和祈佳后来经过各种考验测试成功进入南半家的实验研究人员组,这个计划由于找到了合适的配方所以再度启动并开始下一步,实验对象候选人员——宿城北高某一届毕业生的子女。
芬妮的眼神骤然变冷,若是单独看那双眼睛,你看着它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闹。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些孩子都将是北半家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呢,”她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打了一个响指,在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来让人感觉无比熟悉的流水声中的犹如圣咏一般的旋律,上帝是个女孩。酒吧的正中央一个玻璃台阶慢慢升起来,准备好乐器的一群水手服长腿吊带袜美少女看得那些刚刚还昏昏欲睡醉生梦死的大叔精神大振,站在中间的主唱万年不变的甜腻娃娃嗓音一开口便已经引来全场的视线。
“Rememberingme
Discoverandsee……”
看着那群High得不亦乐乎似乎一瞬间回到十几二十岁的野狼时代的大叔们对着水手服娃娃脸少女们吹口哨,拼了老命地拍掌。芬妮看着露出苦笑地耸耸肩,就像母亲看着孩子对着街边路过的敲锣打鼓的马戏团非常感兴趣兴奋地大叫的时候一样。他们兴致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叫啤酒喝,芬妮拍拍祈佳的背,翻身坐了起来。
踩着拍点走回吧台内部的休息室,休息室里面是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他们看起来非常元气健康向上,准确来说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在家里挑灯夜读的乖孩子。
但他们此时都套着白衬衫外面穿一件黑色的小马甲,笔挺笔挺的黑色长裤衬出修长的腿。那张张小小的白皙脸庞似乎是早就被上帝决定好用来诱惑人的一样。而少女们更是已经准备好了温暖灿烂治愈系笑容,袖口缀着蕾丝花边的女仆装套在身上让人恍若瞬间回到了的中世纪。
“出去吧孩子们,Youaresuretheempereroroftheirworld."水手服少女们才刚刚放松下来。她们站在那儿,等着房间里的
孩子们排好队一个一个端着啤酒杯托盘从房间里走出来,引来大叔们的又一阵高声欢呼。芬妮走进房间里坐在电脑面前敲了几个键,配合着刚刚走出去的那群孩子,一首治愈系的歌悄然被游弋在屏幕上的鼠标拖上播放序列。那群水手服少女才刚刚洋洋洒洒地唱完那首Godisagirl,让人为之颤抖的余音还在天花板上震荡着,几个乐手的手已经微微出汗,紧捏着拨片的手指才刚刚放松下来。她们站在台上休息了近一分钟,主唱和副唱双双转身,在一瞬间完成轻盈的变换。BGM响起轻柔的旋律,副唱清凉而不甜腻的声音传入大家的耳中。
“Inthis
worldwewillstruggle
ButYouhaveovercometheworld……”
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芬妮拿起一整瓶鸡尾酒走向祈佳,祈佳咂着嘴巴一脸“孩子你真能玩,小心玩脱哦”的表情望着她,芬妮轻轻地笑起来,朱唇微启,在她耳边道了一句“精英的话,怎么会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