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凝在舍管阿姨锁门的千钧一发之际,运用自己娇小身材的优势,从半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无视舍管阿姨惊诧的眼神和楼上阳台上趴着的那同样已经木然的三只,宁凝向校门外狂奔而去。
赶到酒吧,宁凝没想到在酒吧门口接她的,会是一个身穿藏青色长毛衣,看上去很家居很和蔼的三十多岁的男子。
好吧,原谅涉世未深的阿宁,在她眼里,在酒吧里混的大多有些奇形怪状的造型,譬如酒红色的长发,譬如很拉风的牛仔衣。
虽然这位哥哥(亦或是蜀黍?)的外形很和蔼,看上去没啥攻击性,但由于阿宁数十年来被老爸那近乎严苛的家教压制出来的乖乖女天性,阿宁始终还怀着一丝戒备与不安。
那个男子并没有带着她往酒吧大厅里走,而是转进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走廊,这让阿宁的神经蓦地有些紧张,攥着包带的手心也开始有些湿滑。没走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一个房间前,那男子推开门,宁凝的头往房里小心地一探,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阿渚,睡得正沉。
宁凝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一大半,对着带路的男子很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想走上前去抬起阿渚,又有些发愁。
“要我帮忙吗?”那男子很关切地问。
宁凝朝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宁凝突然想起了一些事,赶忙问:“我朋友的帐结清了吗?”
“嗯,结清了,那时还算清醒,自己结了。”那位男子淡淡地说。
宁凝立马去翻他的钱包,悲哀地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了三十块大洋。
而宁凝自己,由于出门时太匆忙,钱包没带出来,只有衣服口袋里还有几块大洋,将将好够个打的钱。
可是宿舍,12点就门禁了啊啊啊啊啊!!
原本还想去酒店凑合一晚,可是现在……回家么?借宁凝十个胆子都不敢!
那男子或是看出了宁凝的窘迫,问道:“怎么了?没地方去吗?”
宁凝盯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你们可以在这儿凑合一晚,这是我的私人练习室兼休息室,有时轮到我值晚班,也会在这儿歇一晚,毯子什么的都很全,待会我给你们抱来。今天我不值晚班,再过一小时就要交班了,我走后,你把门闩反锁一下,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很安全。”
宁凝低头,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说到底,我也欠了这小子不少。”那男子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阿渚,低沉着嗓音说道。
“你认识阿渚?”宁凝有些诧异。
“其实,你也可能听这小子讲过我,我是,李子安。”
“李子安……白荷的……”宁凝有些回不过神。
听到“白荷”两个字,李子安的脸蓦地黯淡下来。往旁边一张沙发上一靠,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李子安才抬起头,盯着宁凝的脸,缓缓地说:“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原本,不出意外的话,会走跟苏渚这小子一模一样的人生路……”
李子安摸出一根烟,手法娴熟地点燃,深吸了一口,开始缓缓讲述:
“你觉得一个在业界名誉极高的资深律师,和一个常年带重点高中毕业班的数学教师的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宁凝看了李子安一眼,没说话。
“呵呵,至少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不是么?”李子安嘲讽地笑了笑。
“他们俩,都是极其严肃不苟言笑的人,因为工作,面子上很受人敬重,其实底子里,都是死要面子的人。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也许不要求我要很优秀,但至少要本本分分,不能在外面瞎混,不能结交那些他们认为不三不四,上不了台面的人。
可是我偏偏,就让他们很失望。
我天生就爱玩音乐,还偏爱吉他摇滚,对那些钢琴小提琴什么的都提不起兴趣。头几年只是背着父母玩,被发现后,索性大大咧咧,把他俩气个半死。
其实十七岁以前,我一直都是照着他们俩所期望的轨迹往前走,只是十七岁以后,我累了。
他们两个,工作都很忙,回家后,家里也没什么温情的样子,父亲总是在审案宗和打电话,母亲就把房门锁着批作业和试卷。她需要绝对的安静。他们俩对着我,也是一副严肃的冷冰冰的样子,说的话,大多也只是专心学习,不要去结交什么不良的人,不要早恋之类的。听个一两回还好,天天听,耳朵也是要起茧子的。
那段时间,我常常往白荷家跑,白荷的妈妈……”
说到这,李子安眉头突然皱得死死的,像是在强忍什么苦痛。半晌,又接着说下去:
“白荷的妈妈,很温柔,就是我理想中的那种妈妈,爱待在厨房里,会做好吃的点心,会轻声细语地跟白荷和我讲话,看着白荷撒娇耍赖会轻轻训斥,而后又无奈地笑。那时我还没叛出家门,在别人眼中还是一个品学兼优,行为良好的孩子,阿姨也很喜欢我,有时也会开玩笑,说白荷长大了,要把她嫁给我,我也只当是一个玩笑听听,而白荷,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对我有些那样的心思的吧……”
李子安狠吸了一口烟,撑着额头,独自闷了一会儿,就在宁凝以为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时,李子安的声音又闷闷地传来:
“后来,我累了,就开始玩音乐,结交一些歌厅酒吧里的人,没过多久,自然要被我父母知道,免不了大闹一场。我搬出来,他们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其实不在乎。不过那段日子,我确实撑得很辛苦,为了吃饭,为了交房租,我每天要赶好几场演出,出没不同的酒吧歌厅,却只拿很少的报酬。有活接,还算是好的了,有时一连几个星期都接不到活,我真怀疑我会一个人饿死在房里都没人知道。那二老倒是说到做到,一直没出现过,我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一样。不过那段日子,当时觉得难熬,现在回头看看,其实也没什么。
白荷那丫头,死心眼,其实我一直只当她是妹妹。她见我被家里赶出来,倒是真心着急,一直找机会劝我回去。她不知道,我想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家已经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走了,又怎么会再回去?她劝了几次,见我没回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话,有时也来找我,陪我练习,听我弹唱两首新曲,我当时也没觉得有啥不妥当,就当是个妹妹罩着。
可那天,她妈妈找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是一个狠狠的巴掌。眼神凄厉的,完全没有以前看着我时的温柔亲切。打完了一巴掌,她还不尽兴,又想冲上前去再打一掌,被吓呆了的白荷死死抱住,才没打成,嘴里却一直骂着难听的话,大致就是些你自己堕落了,还拉她女儿下水,想着勾引她家纯洁无知的女儿之类的。我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只有我爸妈那样老古板又死要面子的人,才会戴着那样的有色眼镜看我们这群玩音乐的人,可那天的那个巴掌,让我彻彻底底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