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棋星走后,天色已黑了,早有仆人掌起灯来。
陆方堂想到自家分红的比例太小,如此一笔巨财从手上溜走了,不由得顿足长叹,“父亲,那杜小郎孤家寡人一个,我们陆家是落星坳里头一个的大户,他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为何要答应他占七成?”
陆秉堂听了这话,皱起眉头,“大哥,我们与那杜小郎相识不久,却也不应如此欺负他一个外乡客。这岂合于圣贤之道?”
陆方堂一听就火了,“四郎,你好不晓事。我家虽有田产万亩,一亩地租佃出去,一年收息能有多少?一年四季田地里的产出,换不出半贯铜钱来,一万亩也只得三四千贯,一个月才合三百贯,我们家上上下下连亲戚带仆佣二百口子,这吃喝月钱,花销海了去,三四千贯够干什么的?这迎来送往,哪一项不要花钱?米价又贱,田土里哪里找得出钱来。幸而家里还有蚕桑丝绸换些钱,一年也不过五六千贯。听着多,这生口日繁,花用无尽的,一年下来,能攒下个一二千贯就烧高香了。这家里小爷小娘也都看看长成了,娶妻嫁女,我们这样人家,没个几千贯面皮上须不好看。攒下几个钱转眼就没了。你每日里吟风歌月,家里万事不经心,又要办文会,哪一样不是家里花钱?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陆秉堂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大哥你持家操劳我岂不知,可是。。。。。。”
太公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秉堂,你大哥打点家计,筹思烦恼。你不要再说了。嗯,这杜小郎既有文才,想必也是要上进的。这聚友会文,他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你帮他。若是到得伊阳县里,你二人结伴也好些。他少年有才,难免性子傲慢,须得你提点着,少得罪些人才好。”
陆秉堂忙说,“父亲说得是。”
太公沉吟一下,又接着说:“他年青,血气方刚,若是外出,你照看着些,总别让他花街柳巷里胡混。切记。”
陆秉堂站起来身来恭敬答应了。
陆正堂看太公安抚了二人,寻思了一番,看看太公,张口就要说话。太公摆摆手,笑道,“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岂能不知。你就是想笼络住他,是也不是?”
一席话说得陆正堂倒笑了,“父亲明见。这杜小郎身怀蚕桑异术,天下大可去得,何处不能立足。若是恶了他,他一转身走了,只怕再难有这等机缘了。他有这等本事,找谁也一样发财,这天下的大户多了。”
“你的见识不差,正是如此。”太公点点头。
“我家幸得父亲与大哥勤勉,家里也算过得去。父亲,大哥,四郎,你看这落星坳的周学谕家,他家也是出了国子监学谕这样从六品高官的,田产不少。前几日我遇到相熟的周管事,聊起来,他家这些年,一样是田地里找不出钱来。一向的进项不见增多,倒有好些赔空了。家里人一个个的安富尊荣,开销反而一年年看涨,这内囊也尽上来了。筹谋家计者都是束手无策,只怕今年就有得饥荒打喽。”
周学谕家田产远不如陆家,不过他家文运好,周学谕早年就中了进士,少年得意,虽然仕途坎坷,到底也做到了朝散大夫从六品这一级的高官。在落星坳也是颇有威望的大户。
陆方堂听得入耳,气也消了一些。
陆太公与周学谕自幼就相熟,年轻时倒结下一些交情。不过,他科场不得意,虽然生财有道,毕竟是外道,这些年族里都无人做官,到底面子上比不得读书做官的周学谕家.这一直是他的心病。听得陆正堂如此一讲,脸上竟显出些笑意来,很有些幸灾乐祸。
陆正堂又说,“若是一年六次收茧,我家一年收入当在三万贯上下。五年下来,也可得利十万贯以上了。大哥,以前咱们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何能够不赶紧应下来。”
陆方堂这才转过弯来,听得不住点头。
那太公叹了一口气,“这个杜小郎,只怕技不止此啊。”
陆正堂忙问:“太公之意是?”
“你看这个蚕桑异术,若是真的成了,只怕是四方震动。自古以来,未闻如此养蚕的。他要占七成,只怕不全是为了钱。方堂,以后你就在那个大成蚕桑里办事。家里挑一些牢靠机灵的过去。他有烦难之处,你尽力去帮就是。他这个养蚕的法子,多有奇异之处,你用心观看,嗯,最好,拿纸笔记下来,不可疏忽。若是办好这一件事,你是头一个大功。”
陆方堂会意,“父亲放心,儿子晓得轻重。”
“正堂,你在大方玩具里办事,也是如此。杜小郎相托之事,不要推诿,尽力帮他。嗯,再有一则,嘿嘿,周学谕家的这班人,只怕是爱打听这些事的,不可让他们知晓。院子外边也须有些人看护,不出岔子才好”
陆正堂躬身应了。
吩咐完毕,太公歇息去了,只陆方堂陆正堂还在嘀嘀咕咕,商量一些细事。陆秉堂只觉气闷,也下去休息了。
第二天黎明,杜棋星乘着天黑,驾驶烟波号,偷偷的从垭口处溯江而上,到达了云仙集,寻到自己买下的田地,就近将船停泊了。烟波号是特制的平底船,倒也不需要专用的码头。
杜棋星细看自己的这一百亩田地,连在一起,足有半里方圆,想到自己已经有房有地还有船,是有产阶层了,乐得嘴都合不拢。
踱着方步,慢悠悠走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意气风发啊。
四面一看,见东方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一轮朝阳猛然从山巅处跳出来。天地间骤然光亮起来。晨光里,一带远山,云蒸霞蔚,山峦连绵,绰约多姿,青黛色沟壑渠涧,在云雾里时隐时现,浓淡相宜,如水墨点染的画卷一般。杜康河里的水啊,清透得一眼能看到底。河水象缎子一样平铺千里,波光粼粼,泱泱汤汤,朝阳倒映河水里,半边河都染红了。
少年呆呆站在河边,霞光中,眼睛里晶莹闪烁。
这如画江山,千里锦绣,就是祖先们生活的乐土。身临其境,人在画中。
他满足的叹了一口气。“这一趟北宋游,值了。去他娘的二十一世纪吧,去他娘的手机电脑吧,去他娘的科学技术吧。我是大宋人。”他只觉心中说不出的踏实喜悦,似乎自己并不是一个远方的过客,而是一直就生于斯长于斯,从没有离开过。
杜棋星扯开嗓子就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两岸香。。。。。。”
越唱声音越大,最后竟然有些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