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湿润的空气像是从蒸笼里冒出的,即使是安分的坐着,身上也密密地起了一层粘稠的汗。
下午的放学时间被叶平拖了整半个小时,直到有几个来接孩子的家长出现在走廊上,他才‘意犹未尽’地走出教室,等到他一离开,教室里马上怨声四起。倪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愁眉苦脸地对云华说道:“叶老师对我们也太严格了吧。”
“下个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呢。”云华笑着收拾着书包。说的好听点是为了在这初次的期末考试中守住她们班年级第一的尊严,虽然上次他们班在期中考试里也取得年级第一名,不过总分排位列第二的那个班,平均分也只差他们一班两分而已。叶平的行为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面子吧,所以理所当然的把最后一节自习课挪成了自己的数学课,加紧‘填鸭’。倪静整理好了作业本,怨气横生,“看来今天只能错过我的动画片了,还有这么多作业没有完成啊!!好烦呐!”
“习惯就好。”云华拍拍她的肩膀,“时间并没我们想的那么多呢。”
“好吧,学习狂,我甘拜您下风了。”倪静笑嘻嘻地说道,“不过确实时间不长了!马上就要迎来我期盼已久的暑假了啊!”突然后头一声巨响,她俩人都吓了一大跳,扭头看去,后座的周岑蹲在地上默默地捡着散落一地的书。倪静无声地对云华眨眨眼睛,云华只是抿嘴摇头微笑。
开学以来,这个周岑一直是班上的独行侠,除了上课的时候她会积极地回应老师的问题,在课后时间她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驻守在自己的座位上,与任何人没有什么交际,更别说是坐在她前边的云华和倪静,甚至她的同桌也难得听她说上几句话。
“吓死我了。”坐在云华后头的女生叫做周小玉,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长相十分的清秀,见周岑收拾好书本离开了教室,她才拍拍胸脯低声说道。
“她又怎么了?”倪静坐在周岑前座这么久,对她时不时弄出的声响习以为常,却难免中招。周小玉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她又怎么了。大概是心里不舒服吧,她不老是听到你们俩个说话,说着说着就摔书什么的。不知道她在生哪门子的气,也不必拿书撒气吧。”
倪静挠挠头,“我和云华也没说她什么吧。我们从来也没说过她的任何事啊。”
“哎……”周小玉抓狂的伸手挠着桌面,“我都快被她吓出精神病了,赶快考试吧,赶快给我调换位子吧。”
云华没说什么,她作为班长替叶平整理过班上同学的家庭资料,因为从一开始周岑的异常表现,所以云华对她的家庭情况特意地留意了下,单亲家庭,成绩优秀,家庭条件困难,小考成绩是全市第四名。可能是家庭的关系造成这个女孩子格外敏感的性格吧,云华拿好书包和倪静一起离开了教室。
走到校门口,外边的街道上只停着几台车子,其中并没有张家的车子。云华自然是理解陈伯的,毕竟张楚楚才是张家的正统小姐,即使陈伯关照她,也不能擅自违反主家的吩咐。倪静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你家里的车没等你?”
“嗯。”云华笑着和她说再见,“我正好要去书店买些书,明天见咯。”
“那好的,路上小心。”倪静摆摆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夏天的傍晚天仍然是明亮的,云华走在林荫路上,闲散的步子踏上路面上铺着的红白地砖,格外的惬意。太阳慢慢地落到地平线下,西边的天空出现一大片灿烂至极的火烧云,一片橙红色的光晕笼罩了整个世界,微醺的暖风静静地吹着,路旁的三角梅摇摆着枝叶,‘沙沙’地响声是此刻最美好的音乐声。云华静静地扬起嘴角停在一片视线宽阔的路面上,这里可以完全的看到天边那团火烧云逐渐黯淡的全过程,从耀眼的橙色变作粉色,然后是紫罗兰、淡紫到紫蓝。
最灿烂的,也是最容易失去的。
最容易失去的,也是最让人无法割舍的。
如果是张敬平看到这一场云朵的演变,他大概不会等到云彩颜色尽失,他是风头正旺的著名企业家,家大业大,扩张集团版图还来不及,怎么会等待那无聊之极、于他之人生绝无意义的黯淡收场。
如果是邓嘉看到云起云落,也许会联系到她的青春,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她所有的梦想念想,她可能会潸然泪下,她也会高傲的转身,回到她富丽华贵的屋子里。她仍然是张家的太太,张敬平此生的夫人。
灿烂,失去,不舍。
云华兀自摇头,嘴角的笑容愈加灿烂,被夕光照亮的一半是属于平凡的稚龄女孩的脸庞,微笑澄净而懵懂,隐在暗影中的另一半邪意横生,挑起的嘴角像极了恶作剧后的孩子,嬉笑着等待一场荒谬的喜剧。
路边忽然传来车喇叭的声音,云华转头看去,陈伯在车窗里向她招着手。
夜色降临,张宅灯光通明,饭桌上方的电风扇有力地送着强风。
“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邓嘉佯装关心道。
“是啊,云华姐姐我在你们学校外边等了好久,问了几个你们年级的哥哥姐姐,都说早就放学了呢。”张楚楚眨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班上有点事所以放学晚了。”云华笑着说道:“让邓姨和楚楚妹妹担心了。”
“好了,吃饭哪有这么多话要说的。”张敬平不耐烦的言语,让邓嘉和张楚楚瞬时住了嘴。云华低下头,张敬平的脾气和他的腰围一样,飞速地增长呢。不过邓嘉今晚的进攻对象似乎并不是云华,她耐着性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敬平,前几天你不是说要去华东的几个厂子看看吗?要不要我等下上楼替你收拾行李?”邓嘉贤惠地询问道,张敬平忽然侧过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邓嘉,不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云华瞄了一眼,飞快地低下头。
“怎么了?敬平,难道是我脸上有东西?”邓嘉的笑声格外地刺耳。
这家人的规矩显然没有约束到本身,所谓的‘食不言’的餐桌礼仪完全不奏效了。云华暗自腹诽着,低头默默地扒着饭,耳朵却警觉地捕捉着两人间的一切声响。
“哎哟!”蓦地,张楚楚轻叫了一声,嘟着小嘴说道:“爸爸,有蚊子啊。”
“有蚊子吗?”邓嘉大惊小怪地说道:“这些不干不净的脏污东西,以为我们家那么好进的。樊嫂!我早上不是吩咐你烧些艾草叶吗!你又不记得了!”樊嫂赶紧从厨房里出来,唯唯诺诺地说道:“夫人……上次家里烧了些艾叶,先生说了味道不好闻的,所以我就……”
“味道不好闻?”邓嘉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了,昨天我去美容院,那个孟老板向我推荐了这款香水,是法国原装进口的呢。敬平,你说这味道好闻吗?”
邓嘉不由分说的打开瓶盖,向半空喷洒了一些香水,馥郁的玫瑰花香味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只是浓烈的香味在闷热地夜晚里显得有些腻味了。张楚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饭厅的气氛越加怪异。
“你怎么不说话?”邓嘉笑吟吟地看着张敬平,俩人一坐一站,张敬平早已移开了视线,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饭,半天才语调平静地说道:“这香水味太浓。”
“不适合我是吗?”邓嘉缓慢地盖上瓶盖,笑起来时眼角出现一些细微的纹路,“听孟老板说,这款香水很受那些年轻姑娘的欢迎呢。既然你不喜欢,那也没什么好留的。”
她手一甩,那瓶价格不菲的香水落入了她脚边的垃圾桶里,邓嘉随即坐到位置上。
“敬平,等楚楚考完试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玩啊,上次听钟太他们说……”邓嘉若无其事地和张敬平商量着假期的旅游计划,神色中隐隐地带着一些得意,一些痛快,一丝狠决。而张敬平似乎没有心情附和她的高昂情绪,只是说了句‘看你的安排’,吃了饭又去了书房。
“你们两个快点吃饭,”邓嘉好心情地说道:“吃完饭有水果和冰激凌啊。”
“哇!妈妈最好了!”张楚楚欢呼道,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云华乖巧地点点头。
他们喜爱的是招摇彼此身份地位的金光,不舍的是那耀眼光环带给他们的尊贵、荣耀。他们沉溺于此,甘愿如此。那些失去的感觉、感情,原本只是对他们的人生再无用的累赘负担。
那支香水的味道,云华早已熟记在嗅觉记忆中,她和邓嘉一样,好心情地弯着嘴角,呵,原来是被发现了呀,宋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