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要先在这份协议上画一个押。”周仁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皮纸,把它打开给那个男人看。
“我不会画押,我们穷人,这辈子就没拿过笔。我徒弟的衣物呢?怎么不一起带来?”
“你徒弟的衣物全在这个包袱里。”周仁从地上拿起小包袱递了过去,接着说:“协议是一定要签的,你不会画押不要紧,你按一个手印也是可以的。”
“按手印也行?那请老爷把协议念给我听听。”中年男人说道。
博洋听了周仁念的协议,这才知道周仁并不是要把自己卖给这个怪人,而是出二十五吊钱的“教养费”,把自己交给这个怪人教养。这个怪人急于拿钱,听了周仁念完协议,便将手指在锅底上蘸满了黑油烟在皮纸协议上按了手印。
周仁仔细察看了油烟按的手印,效果还算满意,这才慢慢收了协议,开始掏钱。中年男人见周仁从怀中掏钱,便把那只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向周仁接钱。周仁一边把钱票一张一张的递出,一边对中年男人说道:“按照约定,你今天既然做了博洋的师傅,博洋今后的一切就都由你负责了!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中年男人一边接钱一边点头哈腰的答应着。
周仁把最后一张钱票交给怪男人,看都没看博洋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博洋本能的向门外追去,冲着周仁的背影脱口而出喊了句:“爸爸,别……”
话出口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周仁好像根本没有反应,继续前行。博洋望着周仁越来越小的背影,心中万千感慨。
天空乌云翻滚,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从空中砸了下来,雨中的背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博洋带着满头满脸的雨水转回了小草棚内。博洋一进棚内便见那个吓人的师傅正跪在地上,翻动周仁带来的那个小布包袱。包袱皮已被全部打开,几件备博洋换洗的旧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印上了几处脏兮兮的黑手印子。
怪巨人见博洋进屋,抬起失望的脸冲博洋骂道:“你妈的就带这点衣服来呀?一个大钱也不值,倒霉的小穷鬼,跟老子干活儿去吧!”
乡下人说“干活儿”一定是指下田种地这一类的粗活,博洋在家时从来没有人叫他“干活儿”。别说干粗活,就是细活也是家中的丫鬟干了,哪里轮得着叫他干。博洋听见师傅叫他干活儿,倒觉得很新鲜,马上诚心诚意的准备跟着师傅一试:“外面下雨了,你这儿有雨衣和钉鞋吗?”
怪师傅走出去望一眼四面的天空和空中落下的密密麻麻雨水,很不在意的往外走:“快跟老子来,去你妈的钉鞋!脱了鞋袜打赤脚!老子他妈的上哪里找钉鞋?”
那年月,有钱的大户人家平时穿的是缎布鞋,下雨天出门坐轿子。穷人平时穿草鞋,下雨天出门都打赤脚。而介于二者之间的中等人家平时穿布鞋,下雨天出门既不能坐轿也不肯打赤脚,才产生了类似于现在的雨靴——当时叫钉鞋的东西。(布做的靴面上刷了几层桐油防水,靴底是半寸以上厚的木板,木板上再钉上大钉子。)博洋只好将鞋袜脱去,拿了包袱皮蒙在头顶当雨衣,出门追随他师傅。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怪师傅毫不在意的在雨中行走。博洋出来时,他已经走出很远了,怪师傅看不见博洋,回头大叫:“快来呀!不中用的公子哥儿,他妈的雨淋不死你的!快来吧!”
7—4雨中稻田
博洋在雨中连奔带跑的追赶着前面的师傅,初始在河边走的时候,光脚走在细沙上,脚上的感觉还是比较舒服的。可是一会儿上了稻田,走在稻田之间的小路上,脚上的感觉便开始难受了起来。博洋看看就要赶上了师傅,偏偏那个彪悍的师傅在前面大步流星,不走大路,专拣没有人迹的田间小路穿行。直弄得博洋苦不堪言,气喘如牛。
看看二人疾行离开梅家渡已经很远了,在前方出现了一个水塘。师傅开始绕着水塘转圈,博洋这才得空缓了一口气。博洋站下身来,觉得人倦、腿酸、气短。头上的包袱皮早就湿透了,顶着它就好像顶着一块湿手巾。不过博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