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梓陌接过她手中的凉鞋,手一扬,鞋子在半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入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接着随意地牵起她的手,替她打开车门。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羡,完全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好的身手。而她眼里的惊羡目光显然取悦了他,他当即心情大好,嘴边的笑容几乎裂到了耳朵边。
喻梓陌带夏含笑去买了一双新鞋子,昂贵的牌子,带着时尚的气息,很符合时下名媛的品味。她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坐在矮凳上,看着琳琅满目的鞋子,竟然连挑选的欲望都没有。他看了怏怏不快的她一眼,在店子里逛了一圈,回来之后手里多了一双鞋子。漂亮的颜色,不俗的设计,上好的质地,而且看起来跟她今天所穿的衣服很协调。
她接过鞋子穿上,大小正合适,穿上去很舒服,她不禁佩服喻梓陌精准的眼光,就跟尺子似的。她再脱下来,看了看价格,当即咂舌不已。她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低声说:“喻梓陌,我想,我大概买不起这样的鞋子。”
他蹲下来,边替她重新穿上鞋子,边微笑着说:“含笑,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礼物吧,请你笑纳。”
她弯下腰,制止他的动作,摇摇头,“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况且咱们不熟,我不会心不设防地接受你的好,你也不必不求回报地对我好。”
他愣了一下,接着又我行我素地替她穿鞋子。下一刻,她听见他轻声说:“含笑,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的话,就当我这是为报答忘忧而送的礼物吧,忘忧为喻氏呕心沥血,我就送这么一件礼物也不算什么,想必我这样说你不会拒绝才是。”由于他低着头,以至于含笑根本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她只能看到他头顶上漂亮的漩涡,以及他手上温柔的动作。他的头发烫染过,可是发质很好,依然保持着最初柔亮的光泽。他的手指也很漂亮,洁净修长,一看便知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一时间感触良多,这样的温柔体贴,即便是亲密如薛希茗,也不曾对她做过。他的理由太过于冠冕堂皇,让她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沉默着让他为自己穿鞋子。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对女性鞋子的结构不是特别熟悉,终于大功告成时,他抬起头对她冁然一笑,孩子气十足。
她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温润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这让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来,“艳郎独绝,世无其二”,感觉特别适合用来形容他。
喻梓陌付账去了,她站起来,五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穿起来没有任何的不适,她活动一下双脚,也幸好刚才不顾后果的举动并没有伤及脚踝。她随意地看向一旁的落地镜子,果然人靠衣装,好的东西穿在身上甚至连气质都高贵许多。
喻梓陌走回来,她将视线投到他身上,与他对视,他身上没有半点儿凌厉之风,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性,跟他在一起,你完全不必担心会被看轻,他给你的感觉,是舒适的,让人愉悦的,你跟他的关系,是对等的,平起平坐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你感觉备受尊重。难怪忘忧愿意为他卖命,这样优秀的男人,这样品格高尚的男人,大概谁都愿意为他卖命。
含笑再次坐上他的车子,喻梓陌问她想要去哪里,她说:“喻梓陌,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公司上班吧。”她想,她虽然没有了爱情,但总也不至于荒废了工作吧。
他侧过身为她系好安全带,笑容可掬地问:“你们公司周末也要上班吗?”她恍然回神,苍白地笑笑,原来今天已是周末,看来薛希茗对她的影响不容小觑,竟然还能如此无孔不入地深入到她的每一个细胞里,让她乱了阵脚,慌了心神。
他看她如此低迷的样子,心生不忍,于是提议说:“如果你今天没什么事可做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你肯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她看向他,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可是,这样会耽误你的正事吗?”
他粲然一笑,摇摇头说:“不耽误,我也正好要去那儿。”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他,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容易让人相信的特质,或许是她真的无处可去,跟随喻梓陌一起走便成了眼下的最优选择。
她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关机了,她彻夜未归,忘忧肯定心急如焚了吧。她问喻梓陌借了手机,简明扼要地陈述了自己彻夜未归的原因以及现在身在何方又跟谁在一起。当挂上电话的时候,她看见喻梓陌一脸认真地打着方向盘,嘴边却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将手机还给他,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喻先生,发生什么好笑的事儿了吗?”
喻梓陌并没有转过头看她,可是嘴边的笑容正在渐渐扩大,“我只是没有想到,聪明干练的夏忘忧,也有这么婆妈的时候。”
她一听,也跟着笑了,“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忘忧,忘忧再精明能干,终究也只是个女人,女人婆妈一点儿是可以原谅的。”
他并不反驳,确实大多数女人都是婆妈的,并非他大男人主义,而是他所接触的女性当中,大多数都表现这样,他以为忘忧会是个例外,看来,打今儿起他得重新审视她了。
喻梓陌将她带到了本市的一个小县城,说这里是小县城,倒不如说是城中村,四周依稀可见由钢筋水泥筑成的高大建筑物。只是喻梓陌要去的目的地是县城中一处由一些矮小民舍组成的小村庄,这里跟外面的世界紧密联系,却又迥然不同。这里依山傍水,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是尚未被开发的具有纯自然景观的村落,是度假的圣地,也是一个养生的好去处。这里的路深而悠长,仿佛一望无际,可是上完一个斜坡又会是另一番风景,每一段路程都有别样的风景,总能让你瞬间感觉豁然开朗。或许是因为不知去处,才让她心怀期待,当到达了目的地,眼可触及之处又全是纷繁的色彩,让她惊喜连连。她确实喜欢上了这里。
车子在一家农舍前停下,夏含笑伴着喻梓陌的绅士风度下了车。她环顾四周,满眼的绿色,生机盎然。农舍四周种满了瓜果,现在夏季又正是收获的时候,一个个的瓜果挂在藤蔓上,娇艳欲滴,看得她垂涎三尺,直咽口水。
她转过头狐疑地问:“这里是?”
尚未等喻梓陌开口,屋子里出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男一女,看着很有夫妻相。皆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呵呵地朝他们走来,眼角处的皱纹布满笑意,如戈壁上生出的花朵,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美好。
正当含笑更加狐疑的时候,老婆婆笑吟吟地开口了,“原来是小陌来啦,是想吃这里的瓜果了吧?”
喻梓陌走上前去亲昵地挽着老婆婆的臂弯,像小孩儿一样撒着娇抗议,“奶奶,在您眼里我的到来就那么充满目的性吗?我这完全是因为想您跟爷爷才来的,这纯粹是来看你们的。”
喻老太心里乐开了花儿,却还故意敛起笑容佯装生气,“两手空空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呀。”
喻梓陌看起来心情不错,嬉皮笑脸地对喻老爷子说:“爷爷,您说句公道话,我什么时候来看你们会是两手空空的?”
老爷子苍老的脸上布满褶皱,一笑起来却显得格外慈祥。“好了,老太婆,小陌难得来一趟,你就别为难他了,这一路上开车也累,赶紧让他回屋里歇着吧。”
喻梓陌得到了爷爷的帮腔,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看见含笑尴尬地杵在一旁,才想起忘了替她引见,于是急忙说:“爷爷奶奶,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夏含笑,含笑,这是我的爷爷奶奶。”
含笑连忙温婉地笑笑,微微鞠躬,“爷爷奶奶,你们好,打扰了。”
喻老太十分好客,摆摆手说:“咳,不打扰不打扰,爷爷奶奶还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常来呢。”
喻老爷子也附和着说:“是啊,回头让奶奶做些农家菜给你尝尝,全都是自己种的有机蔬菜,味道好着呢!”
含笑一听到有好吃的,当即兴高采烈起来,连忙道谢:“谢谢爷爷奶奶。”
奶奶过来牵起她的手,“来来来,咱们进屋聊,今晚留下来好好尝尝奶奶的手艺,保准儿让你意犹未尽。”
含笑跟着她往屋里走,早上的阴霾一扫而尽。奶奶饱经风霜的手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诠释着别样的温暖与宽厚,带给她莫名的安心。
喻梓陌跟在他们身后,手上不知何时拎了两个大塑料袋子的东西,力证自己真不是空手而来的。夏含笑看着忍俊不禁,想不到他那么大一人还戒不掉孩子气。
他们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喻梓陌提出带她参观一下房子,她欣然答应。屋子的结构很简单,上下两层,第一层没有房间,只有一个相当开阔的客厅,没什么摆设,只有几件低调质朴的家具,简单中带着一些小温馨。隔壁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厨房,通风干燥,里边摆满了锅碗瓢盆,却显得井然有序。
二楼有三个房间,均不大,田园风格的布置,很清新的味道。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像一支欢快的奏鸣曲,让她的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午餐是极简单的清汤挂面,配上一碟地道的农家小菜,清淡中透着丝丝香气,光是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含笑很赏脸地吃了一大碗,直到摸着吃撑了的肚皮儿,才满足地放下筷子。
下午,喻梓陌带着夏含笑到周边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前驻足。含笑也不是没亲近过这样的大自然景色,她的父亲是一花农,她自小便接触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可是当看到这些绿油油的蔬菜时,她还是禁不住惊叫连连。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蔬菜地,她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十分新鲜。
作为地地道道的S市人,喻氏集团她是了解的,庞大的商业集团,有着数之不尽的财富。可是她百思不得其解,富裕的喻家,怎么会让年迈的二老住在这样僻静的乡下里?
这个疑问,在他们回农舍的路上,含笑忍不住问了出来。喻梓陌身穿一套简约的休闲服,手里提着一大篮子的蔬菜,模样看起来十分清秀俊美。他微笑着解释:“爷爷呼吸道不好,城里的空气太浑浊,并不适合他养病,所以父亲就在这儿买了一座房子,让他们养老。后来又担心爷爷奶奶生活枯燥乏味,便又租了一片土地,让他们闲来无事可以养养家禽种种菜,也算是回归田园生活吧。”
她听了,立即一脸憧憬,“以后等到我垂垂老矣之时,若也能像他们那样,那该有多好啊。”
喻梓陌笑着看向她,嘴角处的梨涡若隐若现,“这根本不难,难的是能有一颗归隐田园的心。”
她回望他,一脸若有所思。他的话没有错,现代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在城市里扎根,真正想要回归田园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再说回归田园有多难呢,不过就是舍弃你在城市里奋斗了大半生而得来的东西罢了,例如权力,例如欲望,又例如城里人的光鲜身份,可是,这些恰恰是让人们觉得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她将视线投向前方,神色落寞地说:“喻梓陌,你说得对。可是若干年后,即便我可以放下所有,可是身边终究缺少了一个矢志不渝生死相随的人。”
他看她怏怏不快的模样,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解她。感情的漩涡,永远只能靠自己走出来,别人无论多么想帮助你,最后也只是爱莫能助。
下一刻,她拉回视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微仰着头笑了笑,“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至于未来,未来就等来了再决定吧。”
他并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以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逆风中,她柔软细碎的发丝在微风中飘舞,瘦弱的身子看上去娇柔而单薄,十分惹人怜爱。这个跟忘忧有着相同面孔的女子,有着忘忧所没有的柔弱,又有着忘忧所没有的倔强,她脆弱的同时却又透着一股隐隐的不易察觉的坚强。
晚上,喻老太做了一大桌子的农家菜,含笑一看,顿时傻眼了,这么多食物,能吃好几顿了吧。可是,当她真的拿起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难以放下了。奶奶的手艺相当好,菜肴做得香而不腻,她吃得相当尽兴,不知不觉间,一大桌子的菜渐渐见了底。她再次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吃得如此之撑,这才是所谓的快意人生啊。她忍不住想,奶奶的菜肴最是养人,她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没准儿会发展成一个大胖子。
晚饭后,四人坐在门前的露天庭院里纳凉,夏夜的风伴随着各种虫鸣声徐徐吹来,好不惬意。含笑跟喻梓陌听着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故事,故事情节迂回曲折又荡气回肠,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两人患难见真情,相知相爱,相依相伴,一携手就是几十年,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让他们听了好生羡慕。
含笑也在他们的故事中悟懂了一个道理,爱一个人不是要将对方的困窘与苦难全数包揽,而是应该在其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与其共同面对。爷爷奶奶做到了,所以他们能够白头偕老,她跟薛希茗做不到,所以只好劳燕分飞。
他们聊得相当起劲,直到深夜才回屋睡去。含笑洗了澡,躺在满是青草气息的床褥上,安然入睡,这是她跟薛希茗分手之后,睡得最安稳最舒服的一个夜晚。在沉睡之前,她脑海里盘桓着一句歌词儿:其实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