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梓陌从城郊回来后打算回公司拿一份资料,然后直接回住处,不料却在停车场碰见了父亲,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走,然而动作再快却快不过喻父的双眼,只听见父亲厉声一喝:“站住!”
喻梓陌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堆满笑容转过身来佯装出惊讶的模样,“呀,爸,您也在这儿啊,赶着回家呢吧?”喻父不语,只是用幽冷的目光盯着他看,他被盯得心里发毛,于是又自说自话,“那就赶紧回去吧,都挺晚的了,可别让老妈等着急了。”
他心里纳闷着,刚才上去办公室的时候,那儿明明都已经了无人烟了啊,就连把加班当饭吃的夏忘忧都走了,他这个已经不甚管事的父亲怎么还没走呀?
“装?你给我省省吧,臭小子,多久没回家吃饭了?”他将双手叠放在身后,表情严肃,正努力地端出严父的架子来。
他讪笑一声,“爸,我真忙,你跟妈说一声,我一有空就回去看她,啊。”
“你忙你爸难道就不忙了吗?再说,你是忙着怎么算计你爸呢吧?今天会上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他瞪他一眼,恶言恶语说道:“要说什么自个儿回家跟你妈说去,我可不是传声筒。”
“爸,对于会议上的事,我要郑重地解释一下,您看您吧,想要两边不得罪,最后肯定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呢。况且,沈韶堔那老家伙依仗着自己的资历深,整天倚老卖老,咱们就得挫挫他的锐气,免得他连您都不放在眼里。这老家伙,早晚有一天我要将他连根拔起。”
喻国勋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模样,担心他自信过了头反而误事,于是忍不住泼他冷水,“话虽如此,可还得从长计议,沈韶堔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切忌轻浮大意。而且你羽翼未丰,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嗯,知道了,爸,我这就回家想对策去。”他应答如流,转身就走。看似顺其自然的动作,可是量谁都看得出他的那点儿小心思。
“站住。”这臭小子,好一招顺水推舟。
“爸。”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抗议,又带着一丝哀求。
“回家吃饭去。”他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
他哭丧着脸哀嚎道:“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攻击力有多强,您说您这不是把您儿子往火坑里推吗?”
“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有道是有难同当啊,以往让你脚底抹油跑了也就算了,今天你不走运让我逮了个正着,你以为我会轻易放你走吗?”他故意笑得和蔼可亲,然而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老狐狸。”他愤懑地看着他。
“形势所逼。”他耸耸肩,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
“您就看着您老婆怎么把我往死里折腾吧。”他幽怨地看着他。
喻国勋得意地笑笑,忽略掉他的牢骚满腹,打开车门上了车。接着又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说:“小陌啊,为了预防你逃跑,你还是坐我的车吧,明儿咱们再一起回公司。”
“爸,我还是您亲生的吗?”至于这样算计他吗?
“放心,你肯定是我跟你妈爱的结晶,上车吧。”他今天不也算计过他吗?
喻梓陌像瘪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地上了车。心想,自己纵然有千百个点子,终究敌不过父亲的老谋深算,阅历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喻梓陌之所以如此逃避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不,他前脚才刚跨进门,母亲喋喋不休的声音便已传来,他忍不住在心底哀嚎一声,但求母亲视他如透明人才好。
然而这却又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他母亲即便是忽视了全世界的人,也不会忽视他,所以他的命途注定是多舛的。
“小陌,你可算回来了,妈对你可是日思夜想望穿秋水啊,你说你,多久没回来了?一长大了就像滑溜溜的鱼儿,怎么抓都抓不住了是吧?若不是我天天翻着日历,我几乎都要认为自己隔了一个世纪不见你了。”
喻母仿佛国学大师,总能把各种写作手法灵活运用,并且用得神乎其技。喻梓陌赔着笑,搂着母亲的肩膀不断地数落自己以安慰母亲受伤的心灵。
父亲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一边感慨父亲没义气,一边还得应付母亲如雨点般袭来的问话,总感觉回家并非享受天伦之乐,而是公堂会审兴师问罪。
好不容易等到饭菜上桌,他以为母亲会消停一下,可是很显然,美味的食物最终还是没能堵住母亲喋喋不休的嘴,她话锋一转,又重拾旧题,问:“小陌,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女朋友带回家让妈看一看呢!”
“妈,我不是说了吗,时机还没成熟呢!”他埋头苦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可是母亲显然将他的“忙碌”视而不见,继续连珠弹似的炮轰他,“我可不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些问题也该是时候考虑了。”
“妈,我一直考虑着呢,您就别操心了啊。”按他说,老妈就是闲得慌了,才想着要如何操纵他的婚姻大事。他想啊,退休的女人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而岁月则是一把无情的刀,把名媛淑女都逼成了整日喋喋不休的大妈。
“你这像是考虑的样子吗?你说妈为什么老催着你,妈就是受不了你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知道吗?”说完,正等着喻梓陌反应,然而这次的喻梓陌却干脆不作回应,她气不打一处来,又将矛头转向喻国勋,“老喻,你可别打算置身事外啊,你也好好说说你儿子。”
“小陌,你妈说得对,这事儿你是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了。”喻国勋一边扒饭一边说,看见火苗要烧到他这儿来了,连忙出声附和。然而他的话显得有些形式主义,敷衍的意味尽显,显然这样的对话在喻家已经进行过许多遍了。
“爸妈,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喻梓陌也从善如流。
喻夫人气得要命,搁下筷子开始对他们口诛笔伐,“你们俩就这样敷衍我是吧,你们以为我是闲得没事干才管这些破事儿的吗?我这不是替你的幸福担忧吗,你们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给谁看,我说这些话就遭人嫌了是不是?”
“喻夫人,别激动啊,谁都没打算敷衍你,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不操这心,好吗?”喻国勋柔着嗓子安抚妻子的情绪。他们俩虽然都知道她真是闲得慌了,却很默契地心照不宣。
“我能不操心吗,他都二十七岁了,也没见他带过一个女孩儿回来让我看看,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她越想越气,眼泪渐渐漫了上来,样子委屈极了。
“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她带到您跟前来,好好地让您瞧瞧,好吗?”喻梓陌看见老妈要动真格了,赶紧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
“这该不又是敷衍吧?”喻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您那么紧张这事儿,我哪能敷衍啊,是吧?咱们现在啊,就好好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他笑嘻嘻地说完,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喻母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愁云瞬间化为乌有,刚才闪动的泪光也瞬间消失无踪,忙笑逐颜开地替他夹菜。倒是喻国勋正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显然在问,你有喜欢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皱着眉头求饶,用眼神说,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就别来添乱了成吗?
父亲笑得奸诈,回复他曰,你竟然敢用子虚乌有的事来蒙骗你妈。
他脸上尽是冤屈,我也是穷途末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好吗?
父亲笑容扩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我将真相告诉你妈,后果会怎样?
他苦笑着无声哀求,不要将您儿子置于死地可以吗?
父亲挑挑眉,笑道,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时此刻,他只有忍辱负重,谁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呢,只好任人宰割了。他斜睨着父亲,示意他提出条件。
父亲却笑得格外灿烂,伸出一个食指摇了摇,表示现在还不能说。
他有些咬牙切齿,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您真是把商人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啊。
喻夫人发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狐疑地问:“你们父子俩吃饭不好好吃饭,你瞪我我瞪你玩什么花样儿?”
喻梓陌连忙讪笑,道:“父子情深,培养默契。”
喻国勋也应声附和。喻夫人嘀咕着说他们不正经,也低头专注地吃饭,不再继续盘问他的终身大事。喻梓陌明显松了口气,心底更坚定了以后尽量少回家吃饭的决心。
城郊度假村的项目注入了资金,正如期顺利地进行。公司在国外的市场也拨开了密云,前途一片明朗。忘忧手上的两个项目也进行得相当顺利,这无疑替喻氏走上一个新的阶梯作了重要的铺垫。忙碌了好一阵子,众人皆是疲惫不堪,然而年关将近,公司里许多事情都要跟进处理,人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得转身投入战斗中去了。
忘忧难得忙里偷闲,在下午茶时间偷溜去了“举棋不定”,林渊刚好没课,端来两杯咖啡,陪她看了一下午的书。忘忧看得相当入神,然而她这次看的是一部名著,是加西亚的《百年孤独》。当她再次合上书本的时候,咖啡早已凉透,外面也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繁华尽显眼前。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歉意地笑笑,“对不起,我都忘了时间了。”
林渊宽怀一笑,说:“这样的经典名著,值得你浑然忘我,忘却时间。”
“你也看过?”他是教授,博学是早已预料到的,可是她没想到他涉猎的范围会如此之广。
他轻点头,“嗯,不过我看的不是译本,但相信我,原著更能触动你的神经,牵动你的灵魂,不妨一看。”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说:“是不是所有的教授都比常人博学呢?”
“教授说穿了也就是比其他人多几滴墨水的常人罢了。”
“谦虚的教授,咱们晚上要上哪儿去吃饭呢?”
“不如,去我爸那儿吃?”他微笑着提议。
“这么快就见家长,这冲击力可不容小觑啊,你是要考验我的应急能力吗?”说完,她径自快乐地笑了。
他也促狭地笑了,“聪慧的夏忘忧,应急能力想必也不容小觑吧。”
她站起来,走过去牵他的手,“那先陪我去买一件礼物吧,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去见你爸呀。”
“替我爸买礼物,你可就得费点儿心神了,他似乎什么都不缺呢。”
“那么,我猜,你爸就缺一个能驯服他儿子的儿媳妇了。”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微微仰着脸,这样的近距离刚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下巴处臧青色的胡渣,带着一丝含蓄与典雅,随着他的笑纹而显得生动起来。
他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带笑的眼睛透着温柔的气息,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宠溺,“忘忧,我是不是中了你的蛊毒了,我怎么发现,自以为是的你,也能如此蛊惑人心呢?”
听着他不像情话的情话,一向冷静自持的忘忧也不禁红了脸庞。心里不禁想,是不是文化程度越高的人,说起情话来就越脸不红气不喘的?他看似不经意的话语,竟字字句句直达她心底,并掀起层层涟漪。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此话恰好被经过的服务生听见,只见他调皮地眨眨眼,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们,揶揄道:“林大帅,哄女孩儿挺有一手的啊,我师母都心花怒放了呢。”
林渊并不慌张,倒是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难道你也想见家长吗?”
这会儿,那男孩儿的坏笑立即就变成了苦笑,脸色一变,竟一股劲儿讨好地说:“林大帅,我刚才脑子被门给夹到了才至于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我一条小命吧。我祝你跟师母早日共结连理,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林渊笑着伸出拳头轻轻地往他肩膀上揍了一拳,道:“废话一箩筐,不用干活啦?”
小伙子如获大赦,立即作乖巧状点头哈腰说:“哎,我这就去,您慢走。”
忘忧看着他们搞怪的相处方式,心情竟然出奇地大好。套用林渊的话,她也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然而跟林渊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她都是快乐的,她想,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了吧。
忘忧最后买了一套欧洲四大名著送给林沐白,林沐白笑得甚是开怀,热情地将她迎进屋里。
忘忧环视四周,简朴的风格,简单的摆设,没有一丝奢华的气息,一点儿也没有大作家的排场。要说让忘忧惊讶的,大概便是这满屋子里的书,这里的藏书琳琅满目,简直可以跟林渊“举棋不定”里的藏书相媲美。
她突然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她想到林沐白是一个著名的作家,想必喜欢书籍,却没料到他的藏书竟如此丰富,而自己的自作聪明在这儿反而显得有些贻笑大方,她带来的那套书籍,林沐白大概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烂熟于心了吧。
林渊仿佛感受到她内心涌动的不安,微笑着说:“忘忧你不必有心理压力,我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书迷,他的藏书习惯已经保持了将近三十年了,你送给他的那一套书籍,自然也能发挥它的用处,不然的话,刚才你买的时候我就该出言阻止了,不是吗?”
忘忧松了口气,心中大石落地,又开始四处顾盼。若她没猜错的话,这房子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的建筑了,泛黄的墙壁,古朴的气质,确实有几分书香世家的味道。
林渊母亲远嫁他乡,家中只剩老父跟一名上了年纪的佣人,显得有些冷清,然而厨房熟悉的饭菜香味又透着家的味道。这是一个低调而平常的家庭,虽然残缺不全,然而却从不乏温暖。
她参观完房子,便溜进厨房替佣人打下手。与其说是佣人,倒不如确切地说是林渊的家人,她听林渊说这老佣人是他奶奶娘家那边的人,已经在他家干了二十几年的活了,同样是苦命的人,年纪轻轻便已丧夫,加上无儿无女,就一直留在林家伺候林家父子,长年累月相处下来,也渐渐地培养出了浓厚的感情。
忘忧也跟随林渊亲昵地叫她一声“姨奶奶”,她是一个和蔼的妇人,看见林渊难得带个女孩儿回来,正张罗着各式各样美味的食物。别看她上了年纪,动作还相当麻利,模样看着也挺有精神。她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笑呵呵地跟忘忧说着林渊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深深的沟壑便越发明显,然而每一道皱纹却又都透着恒久的快乐与满足。
忘忧边笑着,边探出头来看客厅里正在下棋的一对父子,心底瞬间盈满安乐与满足。她突然有些感激林渊今日的安排,若不是他,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知足常乐的真正含义。
吃过饭,告别林家人,林渊将她送回家,在告别的时候,忘忧主动亲吻了林渊。她趁他失神的时候,轻声附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闪进了电梯。
林渊愣愣地着看电梯在忘忧所在的楼层停下,然后才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离开时,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忘忧亮着灯的窗口,才驱车离开。
耳畔尚回荡着忘忧刚才说过的话,感觉身上一阵阵电流穿过,内心瞬间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她说的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林渊,我想,我是爱你的。
他便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边默默在心底回了一句:恰逢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忘忧,我想,我也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