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这种东西,没有人看到过它是如何流逝,但是该走的时候,它从来没有在谁的身边停留。
十年,岁月走后,似乎也没有改变什么。
严瑾和俞辛乔最终没有逃出这个A城,依然扮演着两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城市不算大,但是也不会有人在夏天看到阳伞下她们的影子,更不会有人觉得她们的靴子为冬天增色多少。平凡的日子里,唯一不一样的,却是她们近乎形同陌路的身份。
25岁,严瑾在当地报社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大学毕业以后她就来到这家报社做起了编辑的工作。严瑾是个很随和的人,至少对所有的同事都是这样,报社的女人很厉害,每一个都很厉害,但是严瑾从来就不愿意参与她们的勾心斗角,那些纷纷扰扰的事,严瑾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只是认认真真的写她的稿子,然后看看窗外。
严瑾的办公桌紧挨着写字楼的落地窗,她偏过脑袋就能看到5楼以下的状况。几乎每天下午五点的时候,她都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从银行走出来,然后向西边的员工住处走去。
辛乔,好像四年,没有讲过一句话了。
五点,天有些暗了。北方城市的冬天天黑的有些早。严瑾关上了电脑,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向外望去,俞辛乔一个人走着,穿着那件鹅黄色的棉袄。严瑾转过头,收拾好了桌子,看看手腕上的表。从桌边拎起提包,准备下班了。她向周围加班的几个同事道了声再见,然后扯了一下风衣的衣领走进了电梯。
星期五,该去学校接回倪安易了。倪安易就在自己曾经读书过的那所初中读初三。因为离自己家比较近,表姑在他初三的时候就把他安放在了自己家里,免得还要往家里跑,会很耽误工夫。严瑾有辆电动车,她每天开着它去学校接表弟,接回自己家里来。
房子是单位的,不大,但是住的很舒服。那时的倪安易已经15岁了,长得英俊挺拔,像极了他的爸爸。他很少说话,严瑾也很少问他什么,家里总是很安静。严瑾有过几个男朋友,但是最终她还是希望一个人过,所有家里只有自己,和安静的表弟。
严瑾的家是两室一厅的,倪安易睡在那间房里,作息都有表姐来照顾。半年以来,他总是看到表姐在家里忙忙碌碌,洗衣服拖地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做。她总是简简单单的绾起长发,看起来很贤淑。他很感谢表姐的照顾,却总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很多事他不记得,但是严瑾知道,她一直觉得表弟很孤傲,淡淡的眼神像是在跟所有人宣告不要走进他的城堡。
十一点,倪安易放下手里的中性笔,伸了个懒腰,似乎有点困了,冬天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困意。倪安易走出房间,严瑾用厚厚的被子裹住蜷在沙发角落里的自己,一缕头发垂在脸边,手里握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上无聊的节目发呆。
“瑾姐,”倪安易开口叫道,声音有点沙哑,“你睡觉吧。”
“怎么了?”严瑾看着他,微笑着问,“你作业做完了?”
“没有,我是说,你不用等我了。”
“没关系啊,你快去做吧,要牛奶么?”
“不用了。”倪安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瑾姐,如果我考上了学校的高中部,能不能还住在你这里?”
严瑾没有迟疑,笑笑便答应了:“好啊,你不嫌我家里很破就在这儿住吧。”
“你不觉得我会拖累你么?”
“这是什么话啊,怎么会呢!你别瞎想了,好好学习吧。”严瑾说,“不过,你怎么不愿意在父母身边住呢?”
“我不想坐那么远的路程回到家里还要听他们俩不停地吵架……”说完,倪安易就转身回房间里了。严瑾看着孩子少年老成的背影,嘴角带起一个苦笑。
有人说,命运都是被安排好了的,很少有人能跟它斗争成功,几率超级小。倪安易就不愿意再和命运抗争什么了。考上本校的高中部以后,父母终究还是离婚了。
那年的中秋节,倪安易没有去哪里,就呆在严瑾家里。
严瑾因为加班,提前在父母那里吃过了团圆饭。那天回家很晚,十点多了。月亮很圆,圆的有点不真实。就在自己的头顶上。读大学的时候,严瑾的男朋友对她说:“今后我们会有个家,破破烂烂都无所谓,但是一定会像月亮一样圆满。”严瑾没有太当真,最后,那个男孩儿出了国,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严瑾没有再看天上那个苍白的月亮。低下头,自己的身影被月光拉长。
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家里。灯都熄了。安易应该在他爸爸那里没有过来吧。严瑾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走上了楼。
楼道的灯似乎坏掉了,严瑾摸索着打开了家门。顺着墙边打开了客厅的灯。倪安易静静的蹲在沙发前面,趴在茶几上玩弄着手里的钥匙。
“瑾姐。”
“安易?”严瑾很惊讶,看着他,“怎么没回去啊?”
“你加班啊,我就在这儿陪你。喔,我做了饭,你赶紧趁热吃了吧!”倪安易站起身来,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盘子都盖上了盖子,似乎是怕冷了,饭菜的香气还是能闻到。
严瑾非常惊讶,可能更多的还是感动。她抬起手,揉揉表弟的头发,说:“没想到你还能给我做饭啊!行,姐姐给你这个面子!”
倪安易看着严瑾开心地吃饭的样子,自己也很开心,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饭,也许不好吃吧,但是严瑾过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中秋。
没有月饼,也没有绿豆糕。倪安易拉着严瑾到阳台上,坐在小板凳里,秋天的风有些凉了,但是一眼看下去,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倪安易从来就不羡慕那些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齐聚一堂的家庭,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家的父母吵架离婚是什么很恼人的事情,他就很相信命运,很相信这一生都会有表姐在无私地照顾自己。
“瑾姐,你怎么还不谈恋爱啊?”倪安易随口问。
“嗯,”严瑾点头,“一个人比较自由啊!况且,也没有合适的。”
“而且也没有见过你多少朋友吧?”
“朋友啊,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大合群来着。”严瑾笑了笑。
“那你有最好的朋友吧?每个人都会有的。”
严瑾看着倪安易的脸,顿了好久,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好的朋友,四年没有这个词了吧。
严瑾轻轻笑了起来,说:“我不知道。”
倪安易没有再问,“哦”地答应了一声。他看着严瑾忧伤的表情,知道表姐的故事,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平凡的。她很孤单,但是,自己要让她变得不要那么孤单。那天晚上,倪安易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他要好好读书,今后要让严瑾过上好日子,最好最好的日子。
总之后来,俞辛乔没再找到那个男人,也没再找到和严瑾有关的一切。
俞辛乔似乎失去了好多好多。她恨那个把她掐得死死的男人,因为他,她居然放弃了严瑾,居然放弃了最好的朋友。她一直把大学时候和严瑾的合影摆在床头,二十多年的友谊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毁了。
她一个人住在银行的家属区里,妹妹本来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到她初二升初三的那年,爸爸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为了抚养妹妹,妈妈去了沿海,妹妹就住到了自己家里。
俞辛乔就此忙了起来,以前吃盒饭打发日子的她现在要给妹妹做饭了,因为工资支付不了太长期的护工,还要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去照顾躺在床上的爸爸。郑日佳15岁,居然有167厘米的高挑个子,可能是遗传的爸爸的身高吧。俞辛乔早就看出来了,她会长成大美女,果不其然,当初长着大眼睛长睫毛的美美,现在出落得十分漂亮。她很漂亮,漂亮的很凌厉。是那种能够把人毒死的漂亮。有时候俞辛乔都觉得她的长相太过风骚。
记得在郑日佳八岁的时候,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叫姐姐:“姐姐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觉得好漂亮呀?”俞辛乔当时好想扇她两耳光,她永远无法忘记妹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她知道,郑日佳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很快就入冬了,俞辛乔把饭都做好了等着妹妹回来吃饭,郑日佳急急忙忙的冲进了家门,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姐!”郑日佳一边往俞辛乔卧室里冲一边喊叫着,“姐!把你的睫毛膏借我行吗?睫毛膏啊!”
“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啊?”
“元旦晚会啊,快元旦了嘛!我们要表演节目。”
“需要化妆?”俞辛乔走过去拉住比自己高许多的妹妹,“什么节目啊?”
“姐,我告诉你吧,但是这是秘密!”郑日佳神经兮兮地说,“华尔兹,懂么?每个人都要跳,更关键的是,我抽到了那个谁!”
“哪个谁啊?你暗恋的男生?”俞辛乔觉得好笑。
“别我呀,是全班百分之八十的女生暗恋的男生啊!关键是,也是郁江暗恋的那个!哈哈哈哈,姐,你知道我讨厌郁江吧?我要跟那个谁保持亲密接触,要让郁江知道,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我郑日佳的,让她去死好了!”
“好吧,随你便啊。”俞辛乔放开郑日佳的手,打开床头柜为她找睫毛膏还有别的化妆品,“唉,反正那个男生能有你这么大朵班花跟他跳舞呢,也算是他幸福了。”
“姐,倪安易可没那么好对付啊!”郑日佳靠在墙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随意地说。
“叫什么来着?”俞辛乔突然问。
“倪安易。”
“什么破名字啊!”俞辛乔叹道,只是后面一句声音太小,没有人听到而已,“这么耳熟……”
是啊,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喜欢把相爱的人拆散,然后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重逢。俞辛乔记性相当差,下午在银行里想着这个名字,倪安易,倪安易,谁曾经叫过这个名字。总之,那个名字从脑海划过时留下的划痕还在,只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些划痕复原。
这天运钞车有一次开在门口停下了。辛乔站在厚重的玻璃后面,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保护运钞车的士兵,这些士兵做好了准备么?如果抢银行的来了,他们真的不会跑吗?这些幼稚的问题闪现在辛乔的脑子里。她以前喜欢拿这些蠢到家的问题来问严瑾,严瑾总是笑话她,敷衍她;然而如果是问那个男人,他总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如果相比之下,俞辛乔宁可听到严瑾真实的玩笑,而不是那个男人假惺惺的回答。
可是,四年,听不到那些真实的玩笑话了。
俞辛乔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是美美的短信:“姐,帮我买瓶红色的指甲油!”
俞辛乔瞪大了双眼,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嘴上念念有词地说着:“红色指甲油?我怕你是抽风了吧!”
身边的同事看了她一眼,问:“辛乔说什么呢?”
“喔没什么。”说着便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此时的郑日佳右手抓着刚刚发完了短信的手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发亮的翻盖手机。左手牵起那条红色长裙的裙摆,头偏向挽着的好友,说:“我有种预感,我会是那天最吸引人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