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如河，忙碌了一个白天的城市逐渐走入静谧。
位于北大街99号的天主教会前，埃瑞克·曼森驾驶一辆香槟色雪铁龙轿车缓缓开过来。
“王神父，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开门的神父莞尔一笑，扶起欠身道歉的曼森：“不必道歉，我经常接待深夜忏悔的弟兄姊妹。”
“那你们就是24小时便利店的始祖。”曼森打趣道，跟随神父的脚步进入教会。
王神父的居所位于教堂旁边的平房里，屋中的布置很简单，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一张旧床、不大的桌子，以及一座靠墙的柜子。除此之外就是挂在床头上方的耶稣受难像。
曼森进来后扫视一圈，忍不住感慨道：“生活依然很困难吗？”
“遵守‘清贫誓’是神职人员最起码的职业操守。”王神父从柜子里取出酒杯和半瓶酒，“但感谢德雷特集团的投资，现在我也喝得起赤霞珠了。”
他斟满一杯递给曼森，跟他轻轻碰了一下祝道：“敬那些逐渐远去的美好时光。”
“但愿美好还能停留几天。”曼森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可得先查查今晚有没有查酒驾的。”
王神父指指自己的床铺，请曼森坐下。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
曼森思考了片刻：“我遇到了一个人。”
“美丽的女人？”
曼森摇摇头。
王神父展眉轻笑：“那麻烦不算太大。”
得到相当于“我不想听和女人有关的玩笑”的沉默后，王神父放下酒杯：“和萨缪尔的事有关吗？”
曼森把酒杯还给他：“还不能确定，但一些似有似无的迹象显示，我们很可能在追踪同一个状况。”
“是个怎么样的人？”
曼森摇摇头，显得很难做：“不太聪明，想得太多，还总把注意力放在私人事务上关注。”
“说英语吧，”王神父艰难地摆摆手，“想不到离开德雷特这么久，你的中文表达能力还是会我头痛难忍。”
“是吗？员工们都夸奖我的中文比中国人还好呢。”
“那你可以装个监控，听听他们私下怎么说……”
“无冬”律师事务所窗明几净，阳光从外面懒洋洋洒进来，打在满地垃圾和杂物上，扭曲成奇怪的光斑。
身居杂物之中的龙一搓了搓眼睛，继续低头拨拉那片垃圾——说“垃圾”其实有点过分，它们都是姜瑛的个人物品。由于和龙一的调查策略无关，李森那天送来后，这十几个纸箱就一直堆在角落里，至今都没有拆开检视。龙一曾交待司马高达把全部物品贴标签分类，但死胖子显然只顾着玩Dota了。
从五金高中回来后，龙一就一直埋首于这堆杂物里。他一点也不相信范老师的说法——再孤僻的青春期女孩，到了十五六岁也会春心萌动。姜瑛那晚分明在等人，而且很急；这个能让她雨夜偷跑出来见面的人，在她心里一定占有与众不同的地位。
至于那个女老师和司马高达关于“拉拉”的推论，龙一只想当成笑话听。
衣服鞋子、公仔玩偶、杂志专辑、电子产品、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一个高中女生的东西大抵就是这些了。看得出周媛很娇惯这个女儿，给她买的电子产品大部分都是高配或限量版，令龙一不禁自惭形秽。他高二时看上一款“爱国者”MP3，很想买来送给靳雪，但父亲无论如何就是不同意；最后还是关三头给他的钱……
“胖子，”他头也不回地喊司马高达，后者正在解析姜瑛的笔记本。“有什么发现没？”
司马高达同样头也不回：“电子教材、电影、电视剧……我靠，这小妮儿还看《人鱼小姐》嘞？”
“废话，那几年我都追《X-man》呢。”龙一撇撇嘴，“注意文档和照片！”
司马高达哼哼着应了，龙一回过头继续翻检姜瑛的个人物品。
每翻出一件，龙一便在本子上记下物品的性质和样式，然后贴上标签摆在一旁。他做得很细致：衣服要区分上装和下装，鞋子要明确季节，书本要把教科书和课外书分开，那些CD和专辑也要中外文分开摆放……没过多久，龙一身边就垒起好几堆东西，它们大都是些普通物品，对寻找线索毫无用处。
长时间低头蹲着对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龙一擦了把汗，站起来揉着僵硬的腰部。这些年的奔波令他的身体素质严重倒退，烟酒更在无形中摧残了健康。但为了生活，龙一只能选择接受。
他点上一根烟，也给司马高达递去一根：“先歇会儿，这大包小包的，没一两个礼拜可过不完。”
司马高达摇摇头，表示他现在还不想休息。于是龙一自己开了听啤酒坐到沙发上，看着一地的东西发愁。
要是阿雪在就好了。她肯定能看得出哪些东西不是女生用的，哪些书和专辑是女生才喜欢的……每当想到远在国外的靳雪，龙一就感觉心被狠狠攥了一把。只是，眼下他也搞不清自己对靳雪抱了什么样的想法，毕竟都过去10年了。
沙发正好背对落地窗，被龙一背影挡住的阳光在杂物堆里组成一个比之前更加扭曲怪异的黑影。一旁的大屏幕亮着绿裙子女孩的大幅照片，后者仍就看着对面不知名的街景出神，嫩红色的嘴唇娇艳欲滴，勾出一抹淡淡的浅笑，似在嘲笑他的智商。
龙一猛地坐直身子，脑海里飞速转动检索起来。
“胖子！”他朝司马高达扔去一个纸团，“昨天范老师是怎么讲那个女老师的？”
死胖子照例不回头：“什么女老师？”
“就是你说跟姜小姐搞拉拉那个！”
“哦哦哦！”司马高达登时来了兴致，摸着肥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忆道，“范老师说她刚大学毕业，有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还特别喜欢化妆，口红涂得跟吸过血似的。她要是再架副红框眼镜……啧啧，极品女教师啊！”
“那就对了！”龙一蹦到大屏幕前，指着绿裙子女孩。“你看这！”
司马高达茫然地挠挠头：“看什么？”
龙一恨不得把死胖子打碎了重做。他手指头狂点绿裙子女孩，把图像放大到极限。
“这个女孩也是直发、红嘴唇，你不觉得很巧吗？”龙一对他谆谆诱导，“那个女老师，她后来怎么了？”
“范老师不是说她比自己早来两年，但下学期过了没多久就辞职走了吗？”司马高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搞拉拉不可能吗？再者，女孩子打扮得相像很正常啊，你看韩国那帮……”
“哪有这么多正常！”龙一不耐烦地打断他，“姜瑛跟这个女老师关系很好，而后这个女老师辞职走人，紧跟着姜瑛也离家失踪；现在——”龙一重重点在绿裙子的脸上，力道之大，连大屏幕也晃了两晃。
“这个出现在鼓浪屿、和姜瑛长得八九不离十的女孩儿，居然和当年辞职女老师的打扮一模一样。你还觉得正常？！”
司马高达捣蒜似的频频点头，他并不完全理解龙一的意思，但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样子。
得到新推论的龙一则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屏幕前，有如纵横捭阖的将领：“范老师不是把电话联系表给你了吗？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你现在就去查！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对了，这女老师叫什么来着？”
司马高达赶紧翻出那张纸，一行行看过去：“叫宇文娜。”
“就是她！”龙一击掌怒吼，激愤得连声调都变了，“查！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宇文娜挖出来！”
裤兜里忽然震了一下，破小米不合时宜地欢唱起来，嘈杂的歌声瞬间毁掉难得大煞风景。司马高达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回到电脑跟前继续忙活。
龙一尴尬地掏出手机，竟然是七哥打来的。
“小龙子，明晚酒吧开张，记得来啊！”七哥听上去心情不错，龙一不看脸能脑补出他兴奋得胡子乱颤的德性。
他掐指一算，酒吧之争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七哥估计是急着开门赚钱，连散油漆的步骤也省了。可他开他的酒吧，叫龙一去干嘛？
“你这孩子怎么老跟叔叔伯伯们见外！”七哥不悦道，“你也是酒吧老板，忘了？”
龙一一拍脑袋，里面顿时生疼不止，眼前若隐若现浮着曼森的笑脸——对啊，这老外不是说过么，龙一才是“MIX”的合法继承人！
“记着啊，明晚8点！”七哥兴冲冲挂掉电话。
万万没想到，七哥这样巧取豪夺的诬赖竟然乐意当真，情愿让自己拿走酒吧的经营权。龙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帮人了。
他转过头，司马高达还在电脑前运指如飞。桌上堆着喝空的啤酒罐和外卖盒子，烟灰缸里的烟蒂多得能堆成山。
自从出院到现在，司马高达就一直没有轻松过；唯一一次去SH，还被飞机折腾得七荤八素。他白天在办公室里忙活，晚上就在沙发上搭伙睡觉。龙一总说等出租房收拾出来就让他住过去。可忙来忙去，那屋子照旧跟狗窝一样，地板都没怎么擦过。
龙一不禁有些愧疚。
“胖子，要不要放松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