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放学时间，东二路上人声鼎沸。穿校服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们汇成冗长无序的人流，瞬间堵塞了这条本就狭窄的小路。
龙一矗立在路口东面，望着对面红绿灯旁高挂着的交通违章摄像头出神。
这里是姜瑛最后出现的地点，李森交付的资料和李火的案情笔记里都有提及；李火还在笔记中画了简图，标注了姜瑛当时的面向和时间。就在龙一现在站立的位置上：在将近20分钟的时间里，她就焦急地站在这儿，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表。20分钟后，她转身向东跑进东二路，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7年前天网系统还没有普及，姜瑛的身影是被那台违章摄像头拍下来的。这也是李森提供的资料里关于姜瑛失踪过程的全部记载。
但李火的笔记却增加了一条记录：据一个在路东头开夜宵摊子的小贩讲，他当晚曾看见一个女孩冲进东二路边的门面房。他说，那晚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小雨，街上没有多少人。直到午夜零点，街上也只出现过这一个女孩。
根据小贩的描述，李火估算了女孩进楼的大致位置，正好是通往门面房二层的楼梯口之一。上面只有两家店铺，一家是财险公司的客服接待中心，另一家则是网吧。
李火当时想也不想就带人把网吧扫了一遍，从监控录像到路人过客全没有放过。然而除了查到网吧的经营许可证造假外，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顺着记录上的箭头，龙一缓步走上门面房二楼。7年之间物是人非：黑网吧被依法取缔，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大型风味奶茶店，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中学生和上班族。至于那家保险客服，也早就化身托管中心，聚集着大批小学生和爷爷奶奶们。
龙一不禁有些泄气：刚拿到李火的笔记时，他还是很感激的，以为这个老警察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帮自己一把。结果仍旧一无用处，还浪费不少时间。现在连当年的店铺都没了，他又该上哪里去找线索，那个卖夜宵的小贩吗？
路口处依旧熙熙攘攘，龙一像个身居天庭的神明，俯瞰着来往穿梭的芸芸众生。他们肯定不知道，7年前曾有一个女孩在这里走失；即便知道，他们的兴趣也不会超过3天。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烦恼，实在无心在乎别家的辛酸。
他胡乱翻着李火的笔记，里面除了失踪案外，还记录了不少其他由李火负责的案件，但无一例外都被粗笔涂掉。想来他也是个机敏谨慎的人物，怪不得能把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送进监狱。
一想到父亲还在牢里受苦，龙一的鼻头就有些酸涩。为了能让父亲早日出狱，他必须尽快在周媛死前查清失踪案。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电影里那些特工上天入地的本事。人海茫茫，他又该去哪里找姜小姐？
思索中，龙一记起大学时的心理学课程：据说通过模拟他人行为，潜意识就有可能模拟心理活动，从而重建现场。既然眼下也没什么新的想法，龙一决定姑且试试这个笨办法，看能不能模拟姜瑛失踪时的心态。如果仍然不起做用，他就今晚11点半再来一次，彻底还原现场情况。
不顾周围人的诧异，龙一尽可能学着女生的步态走路。他先停在路口，20分钟后再翩翩跑向门面房。上楼后直奔曾经是网吧的奶茶店，然后在店员的呼喝声中跑下来回到路口。开始第二次模拟。他就这样一遍遍地走进门面房，又一次次站回到路口驻足观望。
他折腾了快两个小时，脑子里仍然是自己，找不到一丝一毫和女孩沾边的东西。气喘吁吁不说，那家奶茶店的员工也被他出来进去的架势吓到，和同伴低声商量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
日暮西沉，喧嚣的路口已看不到多少学生，转而被滚滚车流代替。龙一点了支烟帮助自己清理思路，不断复习姜瑛当晚的路线，希望里面有自己和李火都遗漏掉的内容。
其实疑点显而易见：姜瑛当年和周媛住在位于滨HN路的龙庭山水别墅区，那里距离东二路有十几公里；她的学校五金高中则在河对岸的市中心文华路附近。在雨夜里来到东二路，这本身就是个疑点。可是：姜瑛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根烟很快见底，龙一掐灭烟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到了新闻联播时间。估计死胖子要打电话喊饿催自己吃饭了吧……
一道炸雷骤然在头脑中爆响。
顾不上腰膝酸软，龙一急忙拨通司马高达的电话；同时拦下过路的出租车，混着车流往市中心方向开去。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五金高中门前，司马高达和小面包已经等在那里。死胖子背靠车门，朝着校园方向吞云吐雾，一副二混子德性。
“资料带了吗？”龙一见面就问。
司马高达拍拍手里的iPad，得意地笑道：“全导进来了。”
龙一一把抢过来：“走访学校的部分在哪？”
“标蓝的地方。”司马高达同情地看着他的操作技术，仿佛在看史前人类。“我全看过了，那几天班主任出差去了，根本不在学校……你当初怎么没仔细看？”
“不早说！”龙一气得把iPad砸他身上，“班主任叫啥？”
“好像叫范什么闻杰。”
“呐尼！”
校园里一片寂静，教学楼只有个别楼层亮着灯，隐隐传出读书和背单词的声音。暑假期间，只有秋天升高三的班级会留在学校参加补课，其它年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放假回家了。
办公区二楼的“数学教研组”办公室里，梳大背头的中年男人手笼搪瓷大茶缸，仰起脖子默默吸溜，完全无视坐在对面汗如雨下的龙一和司马高达。
死胖子用胳膊肘轻轻捅龙一：“你怎么这么多汗？”
龙一瞪他一眼，显然是在埋怨死胖子不该在老师面前乱说话。
喝了差不多三分之二，中年男人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缸：“小刘啊，十年不见，上哪儿发财去了？”
“范老师您别开我玩笑行不？”龙一嗔怪道，娇羞的作态差点把司马高达吓尿，“我一毕业就回来了，毕竟是家里嘛——我对一中还是有很多美好回忆的！”
“就是不知道一中对你的回忆是不是也那么美好。”范老师对他的马屁并不感冒。他打量了这位前任学生几个来回，又乜斜坐在他旁边肉山似的司马高达，目光最终落在龙一汗流不止的脸颊上。“你父亲的事……挺遗憾的。”
“您有什么好遗憾的？”龙一强忍住酸涩说，“干坏事就得坐牢，我早想开了。”
范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蛮认可他的说法：“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寒暄得差不多后，龙一为范老师递去一根软中华：“您好好的教学能手不做，怎么来五金当班头了？”
范老师拨开龙一的火，自己划了根火柴点燃香烟：“你们毕业那年夏天，五金改制成了私立中学，待遇好得吓人。我想着一中反正也没什么发展，就干脆跳槽来这儿了。结果……”话没说完，他就扶着额头长吁短叹起来。
龙一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范老师是五金高中改制后的第一届班主任，然而上任不到一年，班中就发生姜瑛走失的事情。尽管范老师不需要对姜瑛的失踪负责，但这件事无疑严重影响到他在新东家心目中的价值。
“我的学生出了事，我自然有过失。”范老师淡定地掐掉烟头，像个看破红尘的智者。“不过现在也好：不用开那么多会，挣的照样比以前多。家里人还算满意。”
他顿了顿，掏出手帕递给龙一，让他把脸上的汗擦一擦：“我记得你上了政法大学吧？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还要替人查好几年前的案子？”
龙一苦笑：“算不上落魄，钱难挣屎难嚼而已……不过也好，没那么多束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年轻人出来混不容易，那你就好好折腾吧。”范老师有些同情地说，“你到底要了解哪些情况？出事那天我在BJ，这你知道的。”
司马高达随即递过iPad，龙一接过后调出警方调查东二路的部分指给范老师看：“我想请您回忆一下：在姜瑛那个班里，有没有当时家在东二路附近的学生？”
闻言，范老师歪着脑袋思索片刻，为难地摇头：“应该有，而且不止一个。但时间太久，已然想不起来了。”
他的回答并没有令龙一泄气；毕竟时过境迁7年之久，范老师没可能记住当时的每一个学生，能想起个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他转而问道：“那有没有哪个男生和姜瑛走得特别近？其他班的也算。”
低头看表那一刻，龙一突然想明白了：姜瑛那晚极可能是和某人约好在路口见面，但对方没能按时前来，所以她才不停地低头看表。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却花费一个下午才想到，简直愚不可及。
看来自己确实是单身太久，连“约会”的概念都忘记了，要不是靳雪出现……
然而没等回忆之潮荡尽，范老师就拍碎了龙一的设想：“那女孩有点独，加上家里有钱，跟同班同学都不怎么来往的。”
龙一一个大头磕在桌上——不是吧，又得重头再来？
“但是，”范老师忽然拍着脑门，似乎有灵光闪现，“她原先跟一个英语老师的关系很不错。”
龙一如遇救星，急忙掏出纸笔准备记录：“那男的叫什么，今天在学校吗？”
“当年的联系表应该还在，”范老师匪夷所思地瞪着龙一，“可那是个女老师！”
“我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