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帮这次押镖共有百来号人七十多匹骏马,从楚国国都荆州城到清风镇,小半个月的时间,各个关口驿道打点加上住宿吃食消耗,林林总总共花去银子两万三千余两。雇主是一个商队,出手也算阔绰,给了两万五千两的预付,到了淮南城再付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押送的是四辆马车的珍贵药物,随行的还有二十多个沉默的护卫,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管家,一个貌美小姐和一只慵懒肥猫。
青龙帮众人酒足饭饱后离开酒楼,在副帮主白裘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大客栈,韩林回来的晚,只剩下一间最狭小阴沉的偏房,对面就是一间茅房,店小二提着灯领着韩林,左拐右拐拐进了那间偏房,临走时也不忘出言安慰,“其实这房间不错的,虽然离茅房近了点儿,可关上门窗就没有什么味儿了,起夜还方便呢。”
韩林说了句挺好,谢过了店小二的好意,关上了门,取下背后的木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房内青灯摇曳,屋外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韩林将木匣放在床头,马刀搁在桌上,开了门,门前站着一个落魄剑士,十七八岁模样,衣衫褴褛,胸前掉着个粗线粗布缝制的大布囊,背后背着把掉漆的桃木剑。
相传十年前武当山的年轻天才李仙侠背着一支桃木剑去了蛮人的神殿,一剑轰开重重禁制的神殿大门,从正门一路杀到主殿,神殿长老,三人祭司两人和数以百计的神殿护卫命丧桃木剑下,桃木剑不惹尘埃不沾滴血,端的是霸气外露仙气十足,虽说三招败在神殿大祭司手中,可这天下谁敢小觑李仙侠?神殿大祭司活了快两百年,已经是传说中半个神仙般的人物,举手投足间便山崩地裂,入大逍遥境的时候他李仙侠还没投胎呢,败给他再正常不过,可谁能说百八十年后他李仙侠不会入逍遥境?不能修个陆地神仙出来?
自那一战后,李仙侠名满天下,街头巷尾酒肆客栈都在讨论,游鸣诗人为了赚更多的碎银子,索性小心求证大胆猜想,编出一套一套的故事,什么桃木剑万里之外取人首级,什么李仙侠是神界桃园仙人转世,奉命来人间斩妖除魔,更有甚者说李仙侠练有屠龙之技,东海祸害万民的恶龙遇到了李仙侠被一剑刺死,连街头稚童的儿歌里都在唱“做人当如李仙侠,百年之后是神仙。”,信道不信道的人都蜂拥至武当山,烧香散财,出手阔绰。虽然少有香客见到李仙侠本尊,可能到他曾经练剑的地方走上一遭,能在他曾经取水的那条小溪里喝水,也觉得沾上了仙气,顿时神清气爽精神十足,满载而归。而行走江湖的游侠儿,不管高矮胖瘦有钱没钱,也跟风佩起了桃木剑,顿时仙侠满地走桃木剑多如狗。
韩林曾经在西秦都城咸阳街头看到一个趣事,一个衣着光鲜的游侠儿被另一个穿的破烂不堪的游侠儿撞到,两人当街开骂,语言污秽不堪,两边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了个遍,唾沫星子满街飞舞,可怎奈两人嘴上功夫不相伯仲,半盏茶功夫过去了,两人都骂累了,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天气又热,再这样下去非的中暑不可,怎么办呢?江湖儿郎就的按照江湖的规矩办事,打呗!于是两人摆好架势,抽出背后兵器,一看,都愣住了,大眼瞪小眼,诶!怎么都是桃木剑?“你是哪位?报上名号来。”“坐不更名站不改姓,王仙侠是也,你又是谁?”“我是吴仙侠,这么巧?遇上自家人了?”“就是就是,自家人呢!”“那还打什么打?找个地儿喝碗酒怎么样?”“王兄果然不愧仙侠二字,两个字,霸气!兄弟我不去就太不识趣了。”“那是,走!”“走!”。
约莫这个也是那李仙侠的脑残粉吧,这是韩林见到这落魄剑士的第一印象。
落魄剑士人还在屋外,就已经伸长了脖子将脑袋推进房间,“诶!小哥儿一个人住?”
韩林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落魄剑士收回脑袋,两眼放光,差点就流出口水来,“他奶奶的,本世子从一楼找到三楼,从天字一号房找到人字末号房,终于在这里找到个空位,临淄的地价房价贵点无所谓,好歹也是齐国的都城,可这旮旯里小小的清风镇的破客栈还要一晚一两银子,这年头还真把银子不当银子了?幸亏不是咋自己掏腰包,这样倒是无所谓了,包下整个客栈,嘿,这青龙帮也够阔气的,诶,怎么跑题了?是说的人多没房间嘛,怎么扯到银子上去了,小哥儿你容本世子捋一捋。”
落魄剑士皱着眉头摸着下巴的冒青的胡渣子,努力想着什么,眉头越陷越深,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算了算了,这些头疼的事儿不想也罢,诶,小哥儿你还堵在门口干嘛?天色不早了,赶紧上床歇息吧!”说完就挤开韩林往屋里走,怎想进门的时候背后掉漆桃木剑撞到门框,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落魄剑士赶紧转身弯腰去捡,小心翼翼抹了把桃花木剑剑身并不存在的灰尘,冲韩林笑道:“小哥儿别怕,防身,防身用的。”
那口口声声称自己世子的落魄剑士已经脱了鞋爬上了床,大布囊枕在了头下,桃木剑被双手环抱在怀里,约莫是觉得没多少安全感,于是又用双腿夹住了剑尾。
落魄剑士见到韩林还愣在那里,捏着鼻子急忙喊道:“小哥儿快关门,对面是茅房,臭着呢!”
韩林无奈的摇了摇头,关上门,掐灭了桌上的油灯。
黑暗的角落里传出一阵怯懦颤抖的声音:“小哥儿,能,能不能点上灯,本世子那个,怕黑。”
韩林关上门,上床,盘腿调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感觉到身旁有异样,睁开眼,却见黑暗中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上,正挺胸吸气再缓缓吐出。
“你不去睡觉,跑我床上干什么?”韩林问道。
“睡不着啊,以前都是住的破道观,柴房,山洞什么的,也不怕小哥儿你笑话,这是我第一次住客栈,还是一两银子一晚上的,有点兴奋了!而且看着小哥儿在坐着调息,琢磨着是哪家的内功心法,偷学点儿,万一是武当山流落到民间的修炼心法,哪怕只是学到点皮毛,明天出去也能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怂人长长见识。”
“......”
“本世子知道小哥儿想什么,其实本世子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个武学奇才,后来得到武当仙人点化,收为武当山内门弟子,我那祖宗也争气,全心修道,五十年后下山在王朝闯下莫大的威名,还被天子封为贵族,鼎盛一时啊,哪怕在东齐临淄城也能说的上话,可到了本世子爷爷这一辈,那老东西好赌,败光了家产,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债主逼急了拿刀就要砍人,弄得本世子逃命似的从临淄跑过来赚些卖命钱,本世子父亲说本世子是家族那老祖宗转世,根骨心性都是百年难遇的,虽然比不上李仙侠,可也差不了多少了,本世子现在就是缺了一本秘籍,或者一个领进门的师傅,要不然得道飞升指日可待啊!”
清冷月光透过纸窗洒到屋里,印出那落魄剑士沾满风尘的年轻脸庞,韩林笑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淮南城南边小山丘上那座不知名的破烂道观和那个没完没了唠叨的糟老道士,说道:“修仙门道千千万万,大致总结为三类,一是道法,二是体术,三是阴阳五行,那世子你是哪一路的?”
落魄剑士挪动屁股到窗前坐着,撑着脑袋,望着挂在树梢的那轮明月,一脸沉思,良久,轻轻叹道:“大概是道法吧,即使去武当山做道士,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不能和俊俏娘子滚床单,我也没办法,谁叫我天纵奇才呢,天地正道的大旗总不能让那姓李的一个人扛起来。那赌鬼爷爷曾经用老烟枪敲本世子的脑袋,告诉本世子说赌钱要有赌品,做人要有人品,修仙之人修的道,为天地万民才算是大道,若只为自己欲望念想,那便是小道,成不了大气,自然也不能飞升的。”
落魄剑士望着夜空,良久,沉声道:“本世子虽然记恨那老鬼,可他说的这句话本世子都是一直记在心里的,本世子也不求什么为天地立心为君王立德为万民立命,只求有人需要本世子拔剑时,本世子不会让他失望。”
“这也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粗话大话,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哥儿你不要觉得在吹牛打屁,当然也不要感动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这行走江湖,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其实今天本世子远远的就见你拔刀砍那泼皮,就觉得特别解气,两个字,爽快!当时本世子就冲了过来给你鼓掌,可还没挤过人群就没有见到你人了。做好事不留名,这事儿,真英雄。”
落魄剑士扭头,对着身后的韩林竖起了大拇指,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嘴角挂着一串哈喇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