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发了。
按照原计划,深入可可西里腹地中心逗留几天,等更多的母藏羚羊集群北上,再一路跟着北行,最后到达太阳湖畔,搭建营地,守候藏羚羊产崽。我们为这次出行做足了必要的准备,我们开走了两辆车,只留下木萨父女和黄豆看守营地,并给木萨留下了一辆草原吉普,以备不时之需。临出发前,阿依古丽搂着每个人的脖子和我们告别,车子开出很远,回头看的时候,木萨父女已经回去,只有黄豆还站在营区外面,望着我们的车子,不舍地摇着尾巴。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荒原上行驶,向可可西里腹地中心区进发。许小乐找着乐子,和何涛讲着些冷笑话,他们俩一个开吉普,一个开大卡车,一高一低,隔着窗子搭着话,因为到处都很空旷,又没有障碍物,只要注意脚下的路况就可以,所以即使分心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大事故。
越往可可西里的中心区去,气候越糟糕,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又飘雪,风很大,路况也很不好,坑坑洼洼的,一路上我们发现有人扔下的垃圾物,跳下车去检查,发现是些空的饮料瓶,还有方便面盒子和一些塑料袋,有的地方竟然还扔着一些烟头。周青是个特别注意生态环保的人,每次一发现草原上的垃圾物就会停下车,自己亲自下车,把垃圾一个一个地收捡起来带上车,准备回去的时候再扔掉。我发现一个空的饮料瓶底上打的生产日期竟然是当年四月份生产的,距离现在的五月底六月初也才一个多月时间,这些生活垃圾肯定是盗猎者留下的,他们也一定刚进可可西里还没几天,如果我们速度够快的话,没准就能追上。
我们的车子在附近转了两圈,找到了几条车轮印,看样子,盗猎的来了好几辆车,人很多,如果算得没错,他们应该有三辆大卡车,草原吉普至少有四、五辆,如此计算,人数远远超过我们,子弹储备量至少也在两万发左右。
“这些人知道母藏羚羊已经集群,而且又大着肚子,好打,现在正是盗猎的黄金季节,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队伍进山。”马帅擦着枪说。
我忽然想起了丹巴,问周青:“你说丹巴会不会和这伙人在一起?”
周青摇了摇头,她想了想,补充说:“暂时不能确定,像丹巴那么狡猾的人,即使和这伙人在一起,他也不会直接露面,他只负责收皮子,开枪的一定另有其人。”
“可丹巴也算是个罪魁祸首!”我说。
“嗯!”周青点点头,透过挡风玻璃望了望前面,前方一片苍茫,风把地上的沙土吹起来,在半空中翻卷着,远处的景致变得模模糊糊,她说:“可我们都没人见过丹巴,就是追上了那伙盗猎的,大家还是小心为是,现在盗猎的不是一般的狡猾。”
突然,许小乐猛地一踩刹车,车屁股使劲一颠,我的头撞到了吉普车的车顶上,吴凯也被颠了一下,捂着头喊:“什么事?”
何涛也几乎同时刹了车,把头伸出窗子来,说:“瞧见没,前面有一群孕妇!”
吴凯说:“是藏羚羊吧?都怀崽子了。”
我惊喜地把头伸出车窗,向外观望,左侧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片黑点正在缓缓地移动着,慢慢地黑点越移越近,现出一片淡黄色,再稍微近点,可以分得清个体了,的确是一大群母藏羚羊,一只只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缓缓前行。
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藏羚羊,心头兴奋得无以言表。藏羚羊的确是一种可爱的动物,因为它全身的毛都非常绒厚,看起来毛茸茸的,露出一脸的可爱和单纯,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善良的动物,毫无心机,很想去亲近。而事实上,很久以前的藏羚羊也是比较被人类接近的。在那个盗猎还没有盛行的年代,可爱的藏羚羊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会充满着好奇,它们不惧怕人类,也愿意和人类接触。
自从可可西里响起了第一声枪响,胆小单纯的藏羚羊就开始慢慢地与人类疏远了,最后由疏远到恐惧,再到现在,只要一发觉附近有人类的存在,它们就会撒开四蹄,拼命狂奔。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喷嚏,我们的车子被藏羚羊发现了,胆小的藏羚羊听到了人类的声音,就像是听到了可怕的枪声一样,拖着个沉重的大肚子,惊恐地往前狂奔逃窜,飞奔的四蹄把高原荒漠上的黄土踢飞到半空,一路往前延伸,形成一道浓浓的尘雾。
“这些藏羚羊真可怜!简直成了惊弓之鸟,这里原本是它们的领地,我们这些人类才是应该被驱逐的一份子!”周青心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说,这样的场景不光令周青感到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同样是感同身受。在可可西里,本是外来户的人类占领了野生动物的生存领地,非但没有觉得愧疚,反而还要把这些可怜的野生动物们赶尽杀绝,这是多么不知廉耻的行径!我从来没见过一种动物对人类竟怀着如此大的警觉性,我咬着牙恨恨地说:“这是人类一手造成的,人类在藏羚羊的眼中就是恶魔、刽子手。”
吴凯纠正我的话,说:“我们不是,盗猎的才是。”
马帅冷笑了一下,说:“藏羚羊可分不清哪群人是盗猎的,它们只知道,它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食肉的野兽,而是两条腿的人。”
何涛从大卡车的车窗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冲吉普车里喊:“周青,你说咱们人类进化到现在,吃饱穿暖不就行了,围那披肩干啥?有啥好看?纯粹是多此一举,奢侈人的玩意儿!”
周青不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沙图仕披肩实质上就是一种无聊的奢侈品,就因为它的珍贵和不同寻常的价值,才成为了上流社会贵族人物标明身份的一种象征,所谓的披肩已经失去了它本身存在的意义,而仅仅是作为标明身价的一个法码,在丑陋的虚荣和浮华背后,却是不争的事实掩盖着的血淋淋的尸体。
那群母藏羚羊已经逃得不见踪影,我们把车子开近一点,看见黄土地上被踏出的一个个杂乱的蹄印,风不停地吹,把藏羚羊的蹄印吹开抹平,但却不能抹去我们每个人心头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