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很滑头,他永远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呆上超过两天时间,听孔仕林说,丹巴曾经因为贩卖羊子皮栽过一次,被警察抓住了,后来不知怎么找了个替罪羊,想办法又逃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精得跟猴儿似的,就是平时和他做生意的人,也很难再轻易见到他了。
回去的路上周青一直在想心事,我们都没说话,看着车轮子辗过黄土,风沙在车身的两边起舞,我想,快到五月底了,丹巴可能已经跟着打藏羚羊的大队伍进了山,就是不知道窝在哪个山头后面,要想抓住丹巴,我们就必须进山。
可可西里的天气瞬息万变,我们的车子刚开进可可西里,天色就变了,本来还是睛空万里,眨眼就成了乌云压顶,狂风卷着沙土朝我们的车头猛扑过来,用力地拍打着。大片的雪花落下来,粘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我没吭声,周青的眉头也皱得紧紧的,我们都有心事,特别是周青,听何涛说,前两天周青用海事卫星电话打给她父亲,电话挂断的时候,差点就要哭了。女人再坚强,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能留在可可西里这么长时间,做一名完全自费的自愿者,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已经很不简单,我们都很佩服她,从心底里佩服。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猜测周青的父亲一定是遇上了大麻烦,要周青回去,但周青不肯,她离不开可可西里,也离不开那些需要她救助的藏羚羊,就算是资金紧张,她也要撑到弹尽粮绝的最后一刻。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到驻地,这时雪已经停了,天空中的太阳短暂地探了一会儿头,几分钟之后又躲进了浓浓的乌云后面,地皮还没晒暖,狂沙就卷着阴云从远处的地平线处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这时候的藏羚羊差不多正在集群,从各个不同的居住地往北方苦寒之地的湖畔旁迁移,一路上,不停地会有小队的藏羚羊自动编入大群的队伍,一直往北,藏羚羊的队伍会越聚越大,最多的时候会形成几千只甚至上万只的庞大队伍,那正是盗猎者开枪动手的“黄金时机”。
最后,从资金、弹药以及资源和人手等各方面考虑,周青与我们商量决定,就地等候第一批藏羚羊的到来,然后跟着藏羚羊的迁移队伍,一路北上,最后在太阳湖畔搭建帐篷,等候母藏羚羊生产,最后随着藏羚羊母子一同南回。
我提出一个问题,大约在五六月份,藏羚羊雌雄分群,母藏羚羊在六月份开始向北方湖畔迁移,差不多七月底才能开始回迁,一来一回就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的供给足够用吗?周青说:“先带足所有的物品,不管是吃的、住的、用的,都全部带上,留下木萨父女看守营地,其余人全部北行,这些物资足够我们所有人一个月的用量,不够时再到最近的镇子上购买,现在只能计划这么多,其余的事情到时再说吧。”
的确,在可可西里这片天不由人的地方,人类仿佛成了恶劣天气手中的玩偶,很多事情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几天,吴凯和何涛一直在整理东西,杨钦把每辆车都仔仔细细地检修了一遍,做足了保养工作,周青又联系了一批弹药,虽然资金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但别的都可以省,唯独弹药不能省,没有弹药,我们就没法与凶狠的盗猎者对抗,甚至还会把命给搭进去。
马帅这几天加夜班,完成了出发前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是他最得意的一部作品,是一对藏羚羊夫妇带着一只小藏羚羊,完全采全天然石料,用雕刀一点一点雕磨成的,做工很细腻,就为了这部作品,马帅手心上的茧子被磨破了一层又一层。我看着这部作品感觉到有点眼熟,因为雕工实在太精美了,栩栩如生,我以为他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谁知马帅却随手送给了阿依古丽。
小阿依古丽开心地捧着藏羚羊石雕在营房前的空地上跳来跳去,搂着马帅的脖子亲他的脸。事后我问马帅,辛苦几个月的作品,就是为了要送给阿依古丽?没想着自己珍藏,以后回去了好留个纪念?
第一次看见马帅如此会心地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说:“纪念已经都刻在这里了,我雕这个就是为了给阿依古丽圆一个梦,她说,她就是一只可可西里的小藏羚羊,她的爸爸还在,可她的妈妈却不见了,每次听她这样说,我都能看到她眼里的忧伤,一个孩子不应该有的忧伤……”马帅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不大会说话,也不爱说话,所以就想给她雕这个东西,算是圆她一个梦吧……再说了,咱们以前是当兵的人,当兵的有当兵的血性,我来到可可西里,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也没想过要离开,虽然我不是出生在这里,但有一天,我可能会死在这里……我不会说话,大概,只有这个沉默的地方最适合我……”
虽然平时马帅的话很少,但却是一个感情细腻的男人,我听出他话里的沉重和决然,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觉得你挺会说话的,只是心里太孤寂,不愿意把心事讲给友队听,只要把心敞开了,就算是哑巴也会有他的语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像马帅这样沉默少言的人,一定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很上进,也很有能力,不能说他是恃才自傲,那样太伤队友的心,但我又无法更详细地去解释,我刚进部队时也像他这样,到了后来才慢慢地放开了心怀。
马帅忽然和我说:“肖兵,咱们的经费出问题了,我昨晚值班,听见周青给她爸打电话,她爸在英国的公司都被收购了,在中国的两家分公司也倒闭了,而且,好像她爸还惹上了官司,问周青能不能拿一部分钱过去打官司用……周青后来挂了电话,跑到车里躲起来哭……以前咱们再怎么困难的时候,周青都没有哭过……唉!”
我想起今天早上遇到周青的时候,她还微笑着和我说话,一点也没觉察出她有任何伤心,依然是一脸的坚毅和自信,总让人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也不用我们为任何事操心。也可能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太后知后觉了,从来也没有那份细腻的心思去体察周青的喜怒哀乐,我们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拯救这片苦难之地的大英雄,从却来没想过,在“暴风”里最无私伟大的人其实是周青。我很是惭愧,想替周青分忧,也觉得自己更应该去做些什么,问马帅:“不知道弹药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咱们这次还能不能北上?”
我在为北上的事情担心,自从来到可可西里,我还没有一次真正地与盗猎者交过手,也没有真真切切地看到过一只藏羚羊,因此对北上之行充满了期待。
马帅不说话,拿上枪,对我说:“走,咱们开车出去逛逛,说不定能发现第一批集群的藏羚羊。”
杨钦刚检修完车子,正在擦洗车身,听说我和马帅要出去,就把车子让给我们,说:“别开太远,早点回来,省着点用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