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孔仕林在良知丧尽之后还残留的一点孝心打动了我们,他一再地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进山,回去好好赡养老母亲,最后我们才决定,还是给他留一条生路。我们都知道,像孔仕林这样的人,一旦交给管理局或是警察局,除了罚钱,还要被判刑好几年,他坐了牢,他那孤老瞎眼的母亲怎么办?对盗猎者的最后一点同情心迫让我们不得不放了他。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马帅不清楚,周青也不敢保证。很难说当孔仕林再次被生活所迫的时候,他还会不会再次进山或者是在青藏公路沿线打藏羚羊。做为反盗猎的自愿者,我们只能说是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天,对得起地。
临走的时候,周青自己掏腰包,给了孔仕林一千块钱,让他回家后可以进点小玩意之类的货品,在街头上摆个地摊什么的,也可以赚些钱养活他的母亲。周青说:“我不是同情你,只是可怜你母亲!”
孔仕林羞赧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千块钱也许不多,或许还很少,我想,除了周青,可能没有任何一位反盗猎自愿者会这样去帮助一个盗猎的剥皮手,这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小女人所能做出来的事,在大善大义面前,周青已经两者兼备,最重要的是——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目光都看得长远。
这段时间“暴风”的经费有些紧张,听说周青的父亲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好像是被牵扯进一桩行贿案或者是被同行污陷,在生意上受到了一些政治方面的困扰,近期一直在忙着打官司,而且在英国的生意也日渐衰落,据说有几家分公司已经被大财阀收购或兼并。对于“暴风”来说,我自私地预感到: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第二天,吴凯、许小乐还有杨钦去镇子上购买一些生活用品,顺道载孔仕林一程,送他到最近的镇子上,然后分手。本来是安排木萨一起去的,可吴凯说他已经有四个月没洗澡了,全身痒得厉害,并且吓唬我们说:“可能身上都长虱子了,必须得去痛痛快快洗一次。”
木萨很老实,年青时那段地狱般的淘金生涯已经把他打造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只要阿依古丽平安幸福,他就满足了,对于外界的任何事情他都看得很淡,只是苦了我们,有两天时间只能吃木萨煮得烂糊糊的饭菜。我不会做饭,马帅不会,何涛不会,竟然连周青也不会做,当我们问她还会做什么时,她笑了一下,说:“就会煮稀饭,还有就是记新闻、拍照、整理档案资料……”她笑着,说了一大堆与工作相关的事情,完全是一个工作狂。
我们都泄了气,无奈之下,我只好到厨房里给木萨帮忙,木萨问我:“你以前开过枪吧?杀过人吗?”
我犹豫了一下,以前格桑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因为格桑还是个孩子。但眼前的木萨不同,他经历过风雨,一脸沧桑,也面临过死亡,或者他也曾向人开过枪。犹豫了两秒钟,我还是说了:“部队上的事情不好说,任务在身的时候,只是想着要尽力去完成任务,没想过杀与被杀的问题。”
“你一定杀过人!”木萨回头看我,脸上带着一种无奈的苦笑,说,“可你那算是执行任务,我不同,我也杀过人,只能算是个杀人犯……有人打羊子,我们追,他们向我们开枪,一个同伴被打死,血溅到我脸上,我也开枪,闭着眼,不知道子弹打到了哪里……后来看到有人死了,地上很多血……”
木萨沉默,眼神呆滞地盯着锅里的菜,一遍一遍地翻炒着,把菜炒得稀烂。我知道像木萨这样老实憨厚的性格,如果说他曾经亲手开枪打死过人,那对他来说将是一件痛苦终身的事情,我岔开话题,说:“老木,菜烂了,像糊糊。”
木萨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拿出个小瓷盆,把一锅子烂菜倒进盆里。木萨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打死的又是盗猎的,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我是个杀人犯,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别人杀死,然后被可可西里的沙土埋住,或者被水冲走……”
我看他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得不那样做,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在正义感与罪恶感之间,他已经被折磨了许多年,我只好安慰他,说:“老木,你打的是盗猎的,是他们先开枪,你只能算是自卫,一定程度上来讲,有些自卫是不犯法的,也不定罪。”
“是吗?”木萨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相信地再一次问我,“真的吗?我不是罪人?”
我说:“嗯,不是,如果我们为了保护藏羚羊而成为罪人的话,那还会有自愿者来这里吗?只要我们保证不先开枪,就不犯法。”
其实,我说的只是安慰话,很多时候,在与盗猎者相遇时,在面临生与死的抉择的时候,已经不是谁先开枪的问题,而是本能的反应,谁先开枪已经没人会知道,也没人想去知道,更没有人可以去证明。往往更多的时候,是盗猎者已经开了枪,见了血,而自愿者们还在犹豫着自己开枪算不算犯法?在法律面前,自愿者的行为受到了约束和限制,导致一部分自愿者最终解散或是被打死,没人会知道,除了留下一具无法判别相貌的白骨。
饭桌上,周青打算等吴凯他们回来,就去一趟雁石坪,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问我们谁愿意和她一起去?
我和马帅都愿意去,我们俩平时话都不太多,在队友们中间算是处事比较冷静的人,不大会冲动,也能全面地考虑问题,从各方各面来讲,我和马帅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
第二天傍晚,吴凯他们回来了,我们终于吃上了一顿稍微像样点的饭。晚饭之后,周青决定天一亮就出发,嘱咐我和马帅去准备一下。去雁石坪,我们不可能带着枪去,马帅觉得还是带支枪安全,最后想了想,决定把枪藏在吉普车的车座下面,盖上垫子伪装好,一旦需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其实这次去雁石坪,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因为听孔仕林说,丹巴手上有几个卖皮子的大客商,经常会有一些皮子卖,丹巴常常是不等人家送过来,就自己直接过去收,有时会跟着进山去收,皮子一到手,马上就倒卖出去,所以,丹巴算是个长期流动人口,在青海、西藏和甘肃一带活动,很少回家,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家。我们这次去雁石坪只能算是碰运气,或许从丹巴的邻居们口中还能了解到一些有用的情况和信息。
雁石坪也称多玛区多玛乡,海拔四千七百多米,是青藏公路沿线一个重要的食宿站,算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点的乡。由于地处山区河谷,无法横向展开,只能沿青藏公路纵向发展,所以从地图上看起来显得形状狭长。雁石坪的条件在当地还算是不错,很多机构是在格尔木到安多间绝无仅有的,从雁石坪南下三十公里,就是温泉镇,镇子虽然很小,但也有饭馆和旅店,北边有一条不太显眼的土路从青藏公路一直向西延伸,这就是通向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冬雪山的公路。姜古迪如冰川就位于格拉丹东雪山的西南侧,是由两条大型山谷冰川组成,冰川融水形成无数溪流奔腾而下,汇聚成了长江的源头,那里称之为“长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