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杨钦没法看清我脸上的愤怒。
杨钦没回答我的话,而是说:“人可以有种族、有国界、有信仰、有派别,唯独钱没有,种族限制不了它,国界不能约束它,在一切一切的关卡面前,钱是所有一切能通神的东西,只要有可以一夜暴富的机会,还会有人去区分境内境外?就像贩毒一样,境外的藏羚羊绒黑市交易组织和境内的盗猎组织已经结成了一个团体……咱们要做的事,可不是仅仅抓几个盗猎者那么简单啊!”
我不说话,想起刚才发现那几个盗猎者手上拿着的MP7冲锋枪,虽然几个盗猎者被可可西里的风沙吹得黑瘦,看起来也有些肮脏,但他们手里的枪却并没有落伍,一般普通的盗猎者在境内未必能买到这么好的武器。
德国产的MP7冲锋枪最初设想源自于比利时FN公司的P90,质量轻,操作简单,便于携带,可单手射击,枪手完全可以在射击的同时快速更换弹匣,还可以安装瞄准器、激光指示器、战术灯等附件。MP7射速很快,有自成系统的一套弹药体系,包含九个弹药品种,并且它的枪口还可以安装消焰器或是消声器,在射杀野生动物时,完全可以在夜色中掩人耳目,逃避自愿者的追踪。有了先进的武器支持,盗猎者怎么能不猖狂?或者,我们见到的只是几支MP7,可能大组织的盗猎团伙手中还拥有着更先进的武器和完备的后勤系统,狙击手、剥皮手、驾驶员、销售精英、侦察员、安全后卫、厨子……我预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可可西里罩落下来,有可能,我们跟踪的这辆敞篷吉普就是盗猎组织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可能是侦察员,也可能是出来打散羊的枪手。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们不能和这辆车正面相对。
杨钦尽量把车速放到最慢,降低车轮与地面磨擦时发出的声音,远远地跟在那辆吉普车后面。
我没有感到紧张,因为在部队的时候就见惯了大场面,但此时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在想,如果那几个拿着MP7的家伙一会儿猎杀藏羚羊或是其它野生动物时,我是应该坐视不理还是出面干预呢?坐视不理,静待时机,或许可以追踪到他们的营地,再或者可以把他们幕后的真正黑手揪出来,现在真正的盗猎者头目都不会自己亲自露面,出来转悠的都只是他们雇来的手下;如果出面干预,虽然可以挽救眼前正面临死亡危机的野生动物,但是从长远上来看,它们将会面临更大的威胁和生存危机。但是,不干预,我又于心不忍,我不忍心就这么看着活生生的野生动物被枪杀,尸横遍野,血流遍地。
车厢里一片黑暗,杨钦听到我沉重的喘息声,安慰我说:“别想那么多,只要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行了,咱们是‘暴风’,要把幕后的黑手组织揪出来,可不能像别的自愿者组织那样搞个人英雄主义,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肖兵,要想让可可西里永远安宁下来,你就不能慌,你得沉住气!”
我“嗯”了一声,心里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可能周青一开始把“暴风”的驻址选在如此靠近可可西里腹地的地方,原因之一是为了工作方便,原因之二就是不想和别的自愿者组织发生正面冲突,从杨钦的身上,我看到了周青所一贯坚持的作风。
毕竟有不少自愿者都来自于本地,信仰上的不同,生活习惯上的不同,民风民情的不同,对待盗猎者的处理方式也不同,再或者,反盗猎的本质目的就不同,再加上经费和人手的问题,组织内部成员间的问题,种种的不谐调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反盗猎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限制,各个小团体的自愿者行为还有待统一和规范,需要一个大的集中的管理,而不是放任自流,这样也会给反盗猎工作带来无形的麻烦,更会加大各个自愿者组织之间的矛盾。
听说最初的时候,可可西里最早的两批反盗猎组织就曾经发生了不小的磨擦,到最后,甚至互相大打出手,直至闹出人命。这种情况的发生对可可西里保护区的野生动物们来说是不幸的,对我们这些反盗猎自愿者来说更是不幸,相比之下,周青的决断的确是个明智之举。
这时,车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过了一个坑,杨钦的开车技术一流,我们现在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能凭借着远处那辆吉普车的车灯光来判别方向,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开车,还好车子是行驶在荒野上,周围没有什么障碍物。
车子开出了许久,那辆敞篷吉普忽然加快了速度往前方冲去,车上的四名枪手举起手中的MP7,开始瞄准,我催促杨钦加快速度追上去,这时,前方已经传来了枪声。
杨钦慢慢地把车开到了左侧方较远一些的地方,藏进无边的夜色中。我们借着那辆敞篷吉普的车灯光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几只藏羚羊正蜷缩在灯光中瑟瑟发抖。藏羚羊是一种生性胆小的动物,善于奔跑,性格温顺可爱,本来天生机灵的它们一旦到了夜晚就会变得无所是从,只要哪里有灯光,就会一起往亮光处挤,这反倒给盗猎者提供了绝好的猎杀机会。
枪声只响了几下,盗猎者就跳下了车子,从腰里拔出尖刀。这是一小群藏羚羊,只有六、七只,还没有集群,已经被MP7的枪弹打死,我看到有温热的液体在地上扩散开,有一只还没断气的藏羚羊在绝望地哀叫。叫声还没有停,盗猎者走过去,在脑袋顶上又补了一枪,凄惨的哀叫声戛然而止,藏羚羊哀鸣的嘴巴半张着,被凝固在空气中。
我的手指节捏得嘎吧嘎吧响,黄豆也躁动不安地在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去,叽叽地哼叫着,我听见杨钦气愤地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嘀咕着:“妈的,别被老子抓住,要不然……”
杨钦出来接我的时候,没有带枪,只拿了一件棉大衣就匆匆地追了过来,谁也没想到我们会在经常走的那条路上碰到盗猎的车,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如果现在手里有枪,我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冲过去,端起九五,抠住扳机不放,直到弹匣泻个精光……
盗猎者已经驾轻就熟地抽出尖刀,在藏羚羊的脖子和四肢处一绕,割断毛皮和肉的骨血,随手一刀划在藏羚羊的肚子上,尖刀一翻一剔,双手一扯,一整张藏羚羊的皮子就被剥了下来,随手扔在旁边的地上晾着。
开车的胖子也跳下车,和其他几个盗猎者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个人把剥好的皮子晾在一边,用尖刀割下几块藏羚羊的大腿肉,胖子从车里提出一台小型汽油炉,五个人在荒野里围成一圈,开始烤藏羚羊肉吃。
一边是燃烧的汽油炉上正烤着藏羚羊肉的盗猎者,一边是血淋淋的被剥了皮的还没凉透的尸体和晾在一旁的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