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途勤先生来了?快快快,速速请先生进来坐。”
话说三日前,古城来了来了五位生人,除了墨家天工师,岗威胄骑军,兵家车马令,还有一个言谈破少的儒家老者,此人姓途名勤,乃儒家文豪客。
说途勤话少,这不过是他在酒家时的样子罢了,可以说,当时在场的几位里,还真没有比途勤更能说的了。
可不是吗,儒家自成一派,凭借的就是嘴皮子功夫,儒家学子学成出山之后,往往做了各国的内阁高官,或是重要的使节说客,他们所表现出的嘴上功夫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然如此,霍员外还是很喜欢和这帮子能说会道的人交流,倒不是因为对方拍马屁的功夫好,而是这些人的肚子里往往都是装了一大兜子墨水,试想,若是懂得不多,哪来那么话和别人说去?
越是年迈,越是有智慧,总是爱多听听更有智慧的人说的话,把自己仅剩还没见识的,都细细了解,品味一番。
远远看着途勤步履轻盈,似飘一般进到客房,对着霍员外以礼躬身,霍员外请途勤入座之后,大声招呼了下人斟茶,见状也算是做足了谈话前的繁琐礼数。
途勤端起花瓷茶杯先搁到鼻下,陶瓷杯盖在茶水上拨弄几下,茶香如被掀开的蒸笼,冒着雾气溅着沁人心腹的清香,茶水与杯盖的摩擦声悦耳可闻。
途勤享受般的点点头,还未入口便知这茶非同一般,杯子又挪至嘴边,霍员外此时留意了一下途勤喝茶的动作,只见老者缓缓倾斜茶杯,仿若在饮山泉,但又不失规矩礼节那般节制。
途勤茶杯放下,杯中茶液不过饮去了两成不到,最让霍员外吃惊的是,这途勤喝完茶,嘴上并无半丝沾染茶水的痕迹。
这厮嘴皮功夫看来真的了得哟。
霍员外心里打趣,细细品了口茶,也放下了茶杯。
茶喝完了,也该表明自己的来意,途勤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那被茶,开口道。
“这茶,入喉不涩,飘香四溢,浓醇饱满,回味无穷,一品便知,这是古城本地的茶。”
古城冰雪封城十五年,老者若不是真的品出这茶的与众不同,怎敢轻易开口道出这茶是古城的茶。
“不错,自那日大雪我便狠狠的破费一把,收了将近整座古城的茶叶,现在想起来,当时的举动虽然疯狂,但反观今日在古城茶叶断货已久的时候还能泡上一壶这本地的热茶,想来还是值得的。”
途勤听着霍员外的话,眼睛微眯,心中一动。
“六月雪确实罕见,兵家案也着实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兵家案三字一出,霍员外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似死人一般。
“先生怎么说到这事上了。”
见到霍员外这样的反应,途勤的心里便有底了,索性不再遮掩,直接说出了来意。
“沁明远的日子不多了,霍员外就没有好好为自己的以后打算过?”
霍员外沉默了,他算是明白了,这儒家的老头来这里是为了挑拨他和沁明远的关系,只是霍家身在古城,而这古城又是沁明远手中的玩物,怎能因为你老头一句沁明远的时候不多就让霍家做出冒险的举动。
“霍员外且听老夫继续说下去,顺带一提,万万不要认为老夫是来挑拨你和沁明远的关系。”
途勤这句话说的及时,不快不慢,正好赶上了霍员外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如此一来被猜中心思的霍员外只好继续听这老头扯下去。
“抛去沁明远的人品如何不说,毕竟择友一事全凭个人的主见,旁人是说不得,但也请霍员外好好的回忆回忆,为何古城会冰封十五年之久,难道真的只是意外,是老天爷开眼,可怜那兵家上下,才借落雪以显示兵家的怨恨?错,大错特错。”
“不仅如此,这大雪恰恰就是沁明远血洗孙牡一家上下的罪魁祸首。”
途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到门口仰视被雪覆盖的苍穹。
“自然之力,浩瀚无边,无穷无尽,文宗五家中仅道一家可借用这天下最强的力,这也就是沁明远能作为道家一支的高人为什么能在一个兵家势力昌盛的古城生存的原因。”
霍员外不敢作声,他必须保持冷静,以自己的想法去思考,若是一不留神被途勤的思路带跑,只怕到时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后,连后悔都没有机会。
“正因如此,哪怕兵家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在他面前广收天下学徒,而他沁明远的府前门庭若市,却仍能活的自在,对兵家事不闻不问。”
“这人凭着心里一点点可悲的自满而活,所以当这份虚荣破碎的时候,他沁明远就坐不住了,借天地之力将不再是他道家独门的技能,那么自己连看家的本领如果都没了,沁明远也就没办法再厚着脸皮以长者在古城自居。”
途勤转过身,看向椅子上垂头的霍员外。
“接下来沁明远做了什么你我便已是一清二楚,想必老夫不提,这沁明远的动机,霍员外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霍员外有些无力的抬手在额头擦了几下,轻笑着说道。
“先生跟我讲这些,不还是在挑拨我和沁明远的关系吗。”
途勤摇摇头,伸手指向窗外的雪。
“非也,老夫只是想告诉霍员外,这孙牡自创的阵法到底多有能耐。”
“嗯?”
途勤深吸一口气,自己前面铺垫了如此之多,接下来也是时候让霍员外改变立场了。
“古城本是四季如春风调雨顺的宝地,却因为这一个阵搞得大雪封城十五年,到底要多大的能耐才能改变天地时节,四季交替的变换,难道霍员外之愚钝,让你现在还在和沁明远一样,认为孙牡的阵是用来作用于天地本身的吗?”
“此言何解?”
途勤上前几步,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自古以来,道家所能也仅仅只能借这天地之力,从不敢说能掌控,操纵它,那以兵家不过浅尝借力数年月而已,怎可能有超越道家无数代人的作为?”
“那只不过是道家的盒阵而已啊。”
途勤的话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了,霍员外的表情已经告诉途勤,他终于从这些年的糊涂中,醒悟了。
道家擅长借力,那力来自四方,来自四象,来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气息最强的那一力,可谓跻身于万物,顺应万物,万物强则道家强。
兵家不过是阵术之家,研究行军作战的兵法闻名,同为文宗五家之一,兵家门下的车马令则是以各种错综变换的阵图制造各种不同效果的一群人。
盒阵是兵家几类大阵中的一种,以收集和凝聚为用途。
“先生不必多言了,霍某愚钝,现在才看清这中间如此明显的缘由,敢问先生有何打算?”
“事虽在人为,但也有天意在其中,老夫说过了,到霍家府邸并不是为了揭沁明远的短处,我是要和霍员外商议,沁明远死后,这古城要怎么处置,我观古城地貌,虽谈不上凶险但也算易守难攻之城,本就处群山之中,聚灵气,降精华,乃是众苍赐予我文宗五家的宝地,这沁明远一死,周围几大国必将争抢这块地方,我之前以见过岗威胄骑军的将军已经到了古城,只怕其意也在于夺取古城的掌控权。”
霍员外听的直皱眉,待途勤说完,急忙问道。
“既然岗威胄骑军已经先一步驻扎于此,我不过一个员外,家里有些钱财罢了,怎可能与岗威胄骑军相抗衡?”
“不,岗威胄骑军霍员外无需多虑,有这支军队在反而是好事,那兵家的盒阵引来的怪物,可不是沁府那波人能解决的了的,时候只要一到,岗威胄骑军必定会被迫参与到包围沁府的战斗之中,作为炮灰被消耗,到时员外只需以沁明远的口吻告示天下,古城将成为文宗五家所有弟子提供静心修行的场所,五家弟子很快将蜂拥至此,等昊天承月这样的大国反应过来时,就为时晚矣。”
霍员外越听越觉得矛盾,岗威胄骑军军若是为古城而来,又怎可能会帮自己的第一大敌沁府的忙?莫非沁明远招惹来的怪物,真的强大到足以撼动岗威胄骑军的立场?
霍员外仔细琢磨着,兵家盒阵,灭门怨恨,封城大雪,还未到来的怪物。
“霍员外可知,世上有这么一个御令,终日穿白袍,戴白面具,顶白高帽,抱红花装饰的丧棍(这是笔者家乡叫法,就是那个赶丧的时候用的白纸贴满的长棍,给死人引路用。)以食怨恨为目的而游荡。”
“先生这是在取笑霍某,我又不比先生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常事尚且知道的不全,那御令的事,我又怎会知晓。”
途勤听罢长叹一口气。
“也是,无妄界对霍员外来说本就是神话,这个御令又是负责看管这神话的守门人,不知道也正常,不过你虽不知他的身形样貌,却一定听过他的名字,白面无常——谢必安。”
霍府的客房陷入死寂,久久之后,传来了途勤离去时的关门声,霍员外盯着房梁发呆,白面无常,那不就是神话中,镇守千万鬼怪的白无常吗,倘若那白无常真的是那镇守千万鬼怪的白无常,这小小一个古城岂不注定要被孤魂野鬼蚕食干净?
霍员外在家中惆怅时,途勤已经走到了古城北郊,那夫人交给他的计划至此已完成一半,多可笑啊,这足以让文宗五家获得几代人梦寐以求地位的计划,竟然由我这个只会嘴上功夫的途勤来完成,血雨腥风勾心斗角,到头来,不过是空。
道家提防昊天,兵家仇视龛都,墨家与鲁班工会为敌,法家相争与承月,儒家则靠投奔与政界寻求保护,以免被文宗其他大家排挤。
表面看去,凡人对我等尊重有加,实际暗地里兵戎相见又怎是罕见,他们惧怕文宗奇术,文宗又何不忌惮凡人人多势众。
唯有此法,把文宗团结起来,众志成城,才能真正为文宗赢得应有的地位。
途勤拾起脚边一朵红花,望向落白山间小路的地方,隐约人影闪动。
到底说来,那计划只算成了一半,还有剩下一半可就没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