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周牧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了祭祀大典,醒来之时只剩下一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因而不敢肯定那是否真实地发生过。当他游走于村子的各个角落去观察周围的一切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也找不到一点关于那场祭祀的一点点痕迹。
周牧回想起那些主持祭祀的黑袍老人们的脸时,发现自己也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而关于这些老人,他更是说不出谁是谁家的直系长者,因为也根本就没法去辨别其中的究竟。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老人,更未曾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一切,似乎从未存在过。
周牧颓然地回到家里,木然地为即将外出打猎的父亲做着早饭。周林看着儿子急匆匆出去一趟后回来便变得这般失神,也是疑惑不已。终于,周林忍不住开口问儿子。
“小牧,怎么了?”
周牧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木然地做着手中的事。
周林等了一会,并没有看见周牧回应,再次开口喊道:“小牧?小牧?”
这时,周牧终于回过神来,茫然地转过头来看着父亲:“啊?什么事啊?”
周林不得不再次问道:“你刚刚出去回来就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啊?——”周牧想了想,也不知道要不要和父亲说。如果只是一个梦,那父亲该是有多担心。而且他冥冥之中也有这么一种预感,自己迟早是会知道其中原因的。隐隐的,他感觉这不该只是一个梦。这时,那个在祭祀之时与自己一样睁开眼睛的少年的模样浮现在了心头,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与自己同样年轻的脸,周牧相信自己不会是妄想症凭空想象了一个人。
“没什么,想一些事呢。”周牧支支吾吾地应道。
想了想,周林便对周牧说道:“是修行的问题还是武学上不解?”
这大约算是关怀了。
周牧便急急回答道:“修行的问题。”
“哦!如此啊。那你今天晚点到你郭伯伯那边去吧,回头和他解释解释就可以了。”周林温和地说。
周牧如遇大赦,一抹狂喜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是,父亲。”
便是这时,周牧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开口问道:“爹,郭伯伯修行的是什么道?”
“道?”周林有点意外周牧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
“修行之道千千万,郭伯伯他修行的是什么道啊?他此前不是去了落日峡谷修行吗?”周牧再次问道。
周林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这世间,哪有分得这么清的啊!你郭伯伯他可没有修行什么道。如果非要说,那便是武道。他可是个武痴,天赋又极佳,才去得那落日峡谷夺一番峥嵘。”
“那,落日峡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从未听人说起过呢!老师也没说过。”周牧此时显得极为好奇,似乎将郭伯伯带给他的压力都忘却了。
“落日峡谷——”周林沉思了一会,便说道:“那是一个武痴云集的地方,所有向往武道巅峰的人,都会去那里。那里武之一道的人,站在高处的十分多,没有亲眼见过,你是无法领会的。”
闻言,周牧先是一怔,忽然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爹,你去过?”
“额,呵呵……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晚点要到你郭伯伯那去!我先出去了。”说着,周林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箭羽用手量了量,似乎满意了,便出了门。
周牧偷得半日闲,拿起了书自个在家门前那颗柳树下研读起来。只得这半日,周牧却是觉得快活极了。及至午后,看了看那开始西偏的太阳,周牧叹了口气,将书放回屋中,颓然地头向郭伯伯家去“讨教”,脑子里思量的却是如何躲避郭伯伯的拳掌了。
果然,刚到郭邦家里,周牧便被招呼了过去,但此时他不再像最开始时那么乖巧任由拍打而毫无反抗之力。郭邦似乎没有料想过周牧会躲闪,手掌落空后心里一阵讶异,但是手还是未停下,继续向周牧招呼而去。没多久,周牧再次被抓住,开始了与郭邦的亲密接触。但是稍有空隙,周牧便会躲逃。郭邦倒也不计较,继续抓回来,只是下手又狠了一分。
周牧自己却是没注意,自己的抗打击的承受能力在被郭邦敲打的过程中,一次次加强了。他也未曾注意过,其实郭邦下手的力道也是越来越重了。而从他开始躲闪郭邦的拳掌开始,他的五识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敏锐,身体也越来越灵活。只是这种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变化的趋势,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改变。
对于周牧来说,郭伯伯不是一般可怕的存在。周牧越是被他“教导”,心里对他的畏惧就越深。郭伯伯开心的时候揍他一顿,想到什么了想和周牧分享又是揍一顿,倘若不开心,还是要揍周牧一顿。可偏偏每次揍他,下手都是恰当好处,不轻不重,只是每次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却偏偏都不伤筋骨。整整两个月,周牧的身体没有一天是不疼的,到得后来,已经是堆痛没了概念——麻木了。只是对于身边的一切,周牧几乎是闻风而动,草木皆兵。随时警惕着郭伯伯会不会突然出现,给他一巴掌。
一个月过后,周牧突然从父亲那听得一个消息:
“你郭伯伯恐怕教你的时间不多了,过几天就要出发去落日峡谷。哎!”周林也不知道是在替儿子遗憾,还是因郭邦叹气。
周牧心里一阵喜悦,郭伯伯走了,自己就能回到以前那种节奏的生活了。现在天天挨揍,真是悲催得不成样子。虽然感觉自己这段时间身手似乎灵活了些,但心想自己也没这么贱会喜欢找虐,事实上自己也是不喜欢的。听到父亲说郭伯伯终于要离开,不继续揍自己了,心里难免开心。只是这开心并没有停留多久,心里也是一阵堵。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日日长处,没有感情那是作假的。原本的记忆中就是对郭伯伯亲近,这一个多月来,虽然不像正常的师徒相处之道,但郭邦也确实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教自己武学一道,不管有没有名分,哪怕是心里对受虐有着恐惧,但也还是晓得知恩的。一时间,周牧的心里,竟是十分不舍。
周林看儿子的表情由意外变成惊喜再变得失落,心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毕竟周牧也还是个孩子,根本还不会把什么都掩饰在心底,各种情绪就这么落入了眼底。
“最后的这四五天里,你就到郭伯伯家吧,好好听教导。等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呢!”周林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啊?”周牧神色顿时变了变,对郭邦的一点点不舍都没了,反而是巴不得他此刻就离开。白天天天相处就已经够可怕了,如果晚上也还是一起,周牧相信自己日子根本不用过了可怜巴巴的眼神投向了父亲。
周林看着好笑,但是也是假装没看见。
周牧看父亲不为所动,心里不禁急了:“爹——”
“噗嗤!——”周林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对郭邦有这么畏惧吗?居然都对自己撒起娇来了。周牧不知道的是,因为每天晚上都需要为他压制封印他从未知晓过的额上的符印,加之要为他调理身体,周林根本不会让他晚上还在外边。但是这一吓唬,父子间那本来就该有的温情才这般自然地展露出来。
“好了。吓你的。但是白天还是还要到你郭伯伯那去,要是他忙着没空理会你,你也不需要打扰他了,直接回来吧。”周林笑道。
闻言,周牧一阵喜悦,再也顾不得矜持什么了,直接扑过去抱着父亲。周林被他这么一抱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也只一会也将这个好久没抱过的儿子揽在怀中。
……
入夜,每晚必然上演的情景再次出现。只是这时,窗边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林子,这小崽子怎么回事?”大约过了许久,窗边的人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这声音不复白天的嘻哈闹腾,而是显得沉稳有力,仿佛这副态度,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周林也未曾回头看他,将手从周牧的额头移开,那符印的光芒已是熄灭在黑暗中。手轻轻碰了碰周牧的脸颊,大约是想起了白日的温情,嘴角不禁浮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周林轻抚着周牧额头的印记,“是婉儿留给他的礼物。”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暖幸福的事,脸部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在黑暗中露出温柔之极的笑容。可不一会儿,这笑容又变得苦涩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消失在这黑暗中。
那道黑影大约是懂得他的苦涩,也不去打扰。两个男人便在这黑暗中沉默下来,不再一语。而周林也只是在恰时伸曲手掌,其余时间完全成为了一座雕像一般的存在。
时间在漫无目的地流动着,天空的月色渐渐被晨曦前的黑暗吞没。窗口的那个男人看了看遥远的天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周林,身子一闪消失在了窗口。周林下意识接住这样东西,也顾不得看,耳边便传来了那个男人留下的余音:
“有朝一日这小崽子走出这片树海,叫他记得到落日山脉找我。”
周林也不去看那东西是什么,只是将之收进了怀中,继续看守周牧。待得天明,便起身离了这屋子,忙自己的事去。
周牧依旧如往日那边忐忑地去见郭邦,只是知道他即将离开的事,心里的心绪也是有些不一样了。周牧在想着该和他说些什么,想着最后这一段时间该怎么相处好,没多久便到了郭邦的家里。
透过篱笆,并没有看见郭邦如往常一样在院子等自己。推门进去,也是不见人。心里想着是不是郭伯伯又想躲起来和自己玩偷袭,无意间却是瞟到了桌上的一纸书信。拿起来一看,正式郭伯伯的字迹:
“小崽子,师门有召,老子就提前回落日峡谷了!匆匆出发,也没什么礼物送你,便等下次见面,再好好耍上一耍罢!”
看完这书信,周牧心底掩藏不住深深地失落,还想着要和郭伯伯说些什么话,不料一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该是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