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磅礴大雨噼噼啪啪地下了三天,便一下子直接转晴了,突然地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及至入夜,满天的繁星凌乱地摆布在天空里,像是一盘被打乱的棋子。周牧和父亲在院子里摆了一个桌子,上着几个小菜,倒一碗酒,在这明月之下吃着晚饭。按理说是不该这么晚才吃饭的,自从郭伯伯归来,周牧“拜师”门下“学艺”那天起,家里的晚饭就都是这个时间开了。周牧强忍着皮肉之痛,心想父亲怎会这般忍心将自己扔到那个怪兽那去受敲打。
难得今天放晴了,天空月色正好,父亲便提议在这院子吃晚饭。抬头看着这一片星光,周牧仔细辨认了北斗之位,见那杓柄之所向已是正北,紫微星亦是明亮闪耀着。当这紫微星闪耀之最明亮之时,便是祭祀举行的时间了。暗暗估计了一翻,不是明日,即是后日。
周林看着儿子仰头看望星空,也是跟着抬头看了一眼。见得那紫微星十分明亮,心底对祭祀时间便有了底。也不和儿子说话,默默地再倒了一碗酒进入碗中,接着一饮而尽。
周牧收回目光,看见父亲还是如往常那般安静地喝着酒不做声,心里想说的话是再次咽回肚子里。也许父亲并不健谈,也许是对于自己一路成长过于放心,总之是很少说道什么。周牧能感受到他对自己有关心,但教自己的东西却是不多,反而是作为老师的澜叔,给予了自己更多作为父亲的关怀。但一直以来父亲做的每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好处,所以他要自己跟郭伯伯这个变态“学习”他也才不去辩驳反对。
周林倒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去点破他。大约觉得总是沉默不太好,周林这次主动开了口:“若是祭祀开始了,我顾不得你,要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其他不用管不用想。”
周牧惊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良久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父亲放心。”
周牧的这反应倒是让周林有些尴尬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儿子。这样的冷淡,周牧的父爱是不是缺失了?自己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若是婉儿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对儿子不够好呢?即便是想到了这个问题,周林也没有主动再开口去闲谈,如别的父亲那边与儿子亲昵。
晚饭很快便过去了,亥时刚到,周林便催促周牧去休息,如此周牧便早早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中。而在他入睡之时,周林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床前,掀开被子,手放于周牧的身体之上,蓝色的灵力如月华洒下,覆盖着周牧的身体,将他被敲打导致的体内暗伤疏导开来,体表的明伤便不去理会了。周林只是帮他调理一番身体,却没打算帮他直接医治。
将手收回来,周林忍不住咕哝了一句:“郭邦你对我儿子还真是不客气!”
看着周牧额头的符印闪烁起来,又将手该于其上……
一夜过去,待周牧醒来之时,村子里已经显得热闹非凡了。东广场的练武场上,呼喝声阵阵传来,不管是老的少的,都显得精神勃勃。屋顶的袅袅翠烟比往日更旺盛了,周牧走了几家邻居去打招呼,发现大家都没再出门,似乎都在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临近中午,一些穿黑袍的老人开始穿行于村子里的每个角落,周牧看着那一双双形如枯木的手颤巍巍地捧着一个黑瓷窑,用百枝一沾里面装着的“水”,然后甩向各处,着实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一把。村子里的小孩子稀奇地看着这些老人的举动,跟着屁股后面热闹地嚷叫着,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学着这些举动。而那些如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人见此也只是一笑,任凭这些孩子在胡闹着。周牧也是好奇他们在做些什么,毕竟他也是没见过。以前参加的那次祭祀之时,自己还太小,白天随母亲呆在家里,祭祀之时才被母亲抱出去一起参加。
刚过午后,那些穿黑袍的老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吟唱起一些莫名语音的歌谣。最开始也只是稀稀落落的,声音也苍老嘶哑,及至后来,便变得激昂雄壮了,那如同从天上流转下来的歌谣在村子的每个角落穿梭,将原本的吵闹完全的掩盖了下去。那些声音越来越雄壮,怎么听都不觉得是从这些老人口中发出来的,即便是他们的嘴唇便在眼前开合着。周牧从来不知道村里这么多老人,不管走到哪个地方,都能看见几个老人在虔诚地吟唱着。
到了未时,那些黑袍老人便聚集在了东广场上。手上拿着不知道何时拿出来的铜铃或是铜件,一起随着某种节奏跳动了起来。这种为祭祀专跳的舞蹈,时而仰头开襟,时而伏地膜拜。手脚的摆动极具韵律,周牧看着有些发呆了,并未注意到澜颜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澜颜扯了扯周牧的衣衫,见其看着面前的老人有些发呆而对自己毫无反应,直接跳了起来抱住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周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臂上。
“小笨蛋,好久不见了呀!”周牧露出一丝笑容,这小丫头虽然调皮了些,却是最容易让自己心情愉快的。
“澜阿爹把我关书房学东西去了。”澜颜有些郁闷地说。周牧闻言不禁“噗嗤”地笑了出来。真的是要看着才肯学东西啊!
“呵呵,没事。”周牧摸摸她的头,出言安慰道。
“嗯。不过我很聪明,把澜阿爹要我学的学完了,他就放我出来了。”澜颜自豪地炫耀道,眼睛一转,便看着那些老人问道:“这是在干嘛呢?”
“祖庙的祭祀。已经开始了。”周牧认真的说。
“祖庙?我们去过的那吗?”澜颜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一转,显得极为机灵,比刚来时更加有灵性了。
“是啊!就是那个祖庙。我们村子里一直流传下来的习俗呢!”周牧伸手想勾勾她的鼻子,不料她眉头一皱,提前躲开了。
“我怎么不知道?”澜颜不满地问道。
“额……你怎么什么都要知道啊?”周牧问道。
广场上的老人们已经跳了一段时间了,渐渐地都聚集在了一起,十指相握,一个接一个坐了下来,但是口中的喃语并没有停歇。
“我不可以知道吗?”澜颜看着那些她丝毫不认识的老人,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好吧,你当然可以知道啊。但我也没法告诉你太多,只知道这是祖庙的祭祀。大约便是由他们主持吧!”说着,空着一只手向广场中央的黑袍老人们指去。
澜颜听了哦一声,就不再理会,似乎是失去了兴趣。忽然,澜颜停下了所有动作,耳朵竖着,似乎是在倾听一些什么声音,神情十分认真。
一推周牧的胸口,便从他的怀里离开,跳到了地上。“阿娘叫我呢!我回去了。”才刚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人群里了。
澜颜才刚走,周牧便心有所感看向西向的那个方向,一眼看见了那郭邦郭伯伯,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恰是这时,郭邦也看向了周牧,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他打招呼,周牧那双想向人群退去躲起来的双脚就停了下来,硬着头皮向郭邦走去。
这次郭邦很给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如往常那样开揍周牧,只是那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周牧的肩膀:“好崽子!今天心情不错啊!”
周牧肩头有如承受千万斤重,差点垂弯了,但却不得挺着身子,装作没事的样子。“祭祀大典,人人都是开心的呢。”
“哈哈!不错!不错!哈哈哈哈——”说着,又拍了周牧的肩膀两下,似乎是想以此来发泄自己愉快的心情。
等笑够了,郭邦才将他那兴奋的手拿开,挥一挥周牧:“去吧!做自己该做的事,别乱跑。”
闻言周牧也顾不得要不要说些台面话,直接撒腿就跑了。如果郭伯伯突然来点什么心情,自己就又要遭殃了。跑出一段距离,周牧才细细品味郭邦说的话,想到了昨晚父亲也是提及让自己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那这应是什么事呢?看了看广场上的黑袍老人们,回想了从祭祀准备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周牧此时根本就不能确定什么是他该做的了。除了祭坛的参与阵法累建,以及今晚必须入席坐阵,他还需要做什么?想不通,甩甩头,周牧干脆直接回家去找点吃的。
黄昏降临,广场上的老人们陆陆续续起了身,向着祖庙行走而去。很多男人们,年轻的或是不年轻的,下意识护持在左右,将小孩子和女人们隔绝在外。等那黑袍老人们进了树洞,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周牧走在后面,看了一眼外面的女人们,转身也进了树洞。
树洞不小,并排而进的便是好几个。在幽暗的树洞通道里,周牧不知道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谁,只听得尽头那边的一声声吟唱,此刻变成了祈祷音。一阵安详浮现在心头,那种感觉仿佛是幼时躲着母亲怀里撒娇一般。
出了树洞,周牧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原本的祖庙庙宇早已不见了踪影,前方只余一片开阔之地,远处便是那高高的祭坛。只是这祭坛不再是十多丈,而变成了上百丈。这个空间仿佛原来是折叠着的,此刻展开来,一下子变得空旷了。
周牧默默地随人流走上祭坛,看见那些黑袍老人围着中央的圆形大水晶盘膝而坐,双手搭在胸前,低头高声祈祷着。吟唱声响亮了这片天地,一声声回音回荡在耳际,周牧在坎位的位置也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候。冥冥中有种感觉,他只需要坐在这里,直到祭祀结束即可。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周牧睁开了他的眼睛,想看看周围的情况。就在此时,周牧惊呆了。天上的紫微星射下一束耀眼的光华与祭坛正中央的水晶相连接,不知道是天上的能量正转入水晶,还是水晶的能量被汲取而上。那水晶周围的黑袍老人比记忆中多了好几倍,转头看向自己的周围,也全是不认识的人。自己面前的小阵法也在闪烁着光华,与中央的水晶相呼应。看了看周围的空间,变得更加开阔了,那鼎沸的人山人海,渐渐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周牧呆呆地看着中央地带那耀眼的光柱越来越粗,然后将周围黑袍老人的身影深淹其中。但是它还是未止歇,渐渐地向着外围吞噬而来。周牧的双脚动了动,想站起身来离开这里。只是刚起了这个念头,旁边一个少年手便按住他的腿,摇了摇头。周牧意会,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外界。
当周牧再次睁开眼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似乎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祖庙祭祀的梦。窗外天刚蒙蒙亮,周牧坐了起来,醒了醒脑袋,将衣服一披,出了家门径直向祖庙的方向跑去。只是出了树洞,祖庙安安静静地在眼前完好无损。推开门,向着大石像鞠了一躬然后向后堂走去,青青的草地上哪里有什么祭坛,周围光溜溜的山壁也如记忆中那般高立于此,这个空间也从未改变他的大小。
周牧有些沮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回到东广场,发现练武场上的人一如既往地在练习武或术,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