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长安,两种人生。
慢慢恢复心神的何欢整了整衣衫,然后快步往前走去。沿街的茶楼和酒家已经在路边摆好桌子,沏好茶水,温好小酒。吃罢晚饭的长安人们逛累了走累了,便三三两两围着桌子坐下,吃酒喝茶吹牛,好不惬意。
正想着要赶紧找个客栈歇息一下的何欢突然想到什么,生生止住步伐,然后四处打量着。有身穿华贵白衣的配件公子迎面走来。手里轻轻拍着扇子。星眉剑目,面色骄傲,仪态大方。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何欢暗暗叫了一声好,说道好一个庄博一。然后脸上噙上笑容,身体微微前倾。
“麻烦叨扰公子一下。”何欢笑眯眯的问道。
佩剑公子止步,然后手微一用力,三美图霎时露出面容。公子轻轻摇着扇子,然后说道:“你且说罢。”
何欢悄悄瞅瞅扇子上那三个美女,然后轻叹一声,多俊的姑娘,怎恁做如此营生。然后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不知,不知这陈将军府该如何走。”
公子咦了一声,然后收了扇子,在手里轻轻拍着,然后细细打量着何欢,说道:“兄台何来此问?”
“我是从北疆赶来长安大考的,陈将军在北疆时,对我们平民子弟多有照顾,心里一直念着将军的恩德。便想去府上拜访一下,也算替家里人谢谢恩。”
公子嗤然一笑,然后说道:“陈将军自北疆归来后,除了去书院教教课,便一直在家闲居,这些年间一直闭门不见客,你啊,去了也是白去。况且我只知晓,自从北疆那事发生后,你们那的人便对将军一直颇有怨言,谁知道你是想去干吗。”
“公子多虑了,将军的良苦用心我是知道的,当真只是为了谢恩。”
“算了,估计你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我且告诉你。”公子又把三美扇打开,脸上骄傲不变,详细和何欢说了地址。然后又补上一句去了也是白去的话。
何欢面色不变:“多谢公子,去是一定要去的。哪怕只站在门外拜谢一下也是好的。”
公子脸上露出赞赏,把扇子一收,朗声说道:“知恩报恩,乃是我大唐子民的习性。孺子可教也。”
“再次多谢博一兄。”
“博一是谁?”
“哦,博一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敬称。”
。。。。。
沿着朱雀大街走出来,原本喧闹无比的景象弱了些许,何欢快步走过各个坊市,然后转到文东路,此处静谧一片。在黑暗下,只有些许微亮的惨淡的烛光透过悬挂在墙上的灯笼射到何欢的眼中。因为长安城的不断扩建,商业中心也跟着不断迁移,文东路上的住宅都已经荒废了。原先的主人家都已搬到朱雀街附近。没了人气的压制,这里的野草荒芜生长,时不时从败落的墙里传来凄厉的猫叫。如此荒凉的景象,怕是长安人宁愿绕点远路也不远走到这里来。
很难想象曾威名远播的陈将军的府上就在这条荒芜的路间。何欢站在路口,静静的看着悬着两个灯笼的大门,昏暗惨淡的烛光照着老旧的牌匾上落漆的陈府二字,显得格外诡异。
何欢轻轻一笑,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叩响大门。
良久之后,有一驼背老汉慢慢拉开一点门缝,伸出脑袋,对着何欢一笑,脸上布满了褶皱像是被犁过的黄土地。
“少年你有何事?”
“叨扰老先生了。我是北疆来的读书郎,心里念着陈将军的恩德。此次前来是想拜访陈将军一下。烦请老先生通报一下。”
老汉一愣,然后面露防备,对何欢说道:“少年郎有心了。不巧我家将军身体有佯,所以不能见客。”
“我知晓了,不过还是希望老先生替我带一句话,希望将军能养好身体。小子择日再来拜访。”
老汉身体微松,然后笑道:“那是自然,不知少年你怎么称呼?”
何欢面色不变,继续微笑。
“我与将军渊源颇深,日后有机会,将军会知晓的。”
送走这个奇怪的少年郎,驼背老汉走到庭院,庭院里不似府外一般荒凉,有一方石桌立在角落,背靠着几颗花朵重开的桃树,旁边有一个清澈的小湖。湖边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延伸出庭院外。老汉慢慢走在石路上,在湖边停下,然后盯着在夜色里波澜不惊如黑镜般的湖面良久不语。倏然老汉从衣袋里摸索一阵,洒向湖里,镜裂有游鱼跃然而出,老汉咧嘴一笑。然后笑道。
“你想家了吧,刚才有老乡来。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开心一下。”
老汉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把手伸进湖里,慢慢搅动着湖水。
“北疆的水,北疆的你。北疆的石,北疆的树。将军一生都为了你们北疆。”老汉散在水里的手突然一握,湖水倏然炸裂!轰然一声无数水滴像利箭般疾射四方,娇弱的桃树瞬间被打断,石桌被击打的石料纷飞,咄咄咄连珠弹一般响声骤起,水箭撞在在院墙上,然后狠狠钻进去炸裂,在墙上留下无数滴状的疤痕。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老汉把拳摊开,看着在掌中徒劳蹦跶的游鱼,轻声叹道。
慢慢起身,老汉把鱼轻轻放入变得浑浊一片,水位降到平面以下的湖中,然后把手背在身后,颤巍巍的走出庭院。
沿着这条小小的石路,走过庭院,慢慢的走到陈府后院。后院里坐着一方小石屋。有微弱的烛光透过窗子照到地上。老汉挺了挺腰,然后轻轻敲了敲石门。
“将军还未歇息?”
屋里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进来吧,王叔。”
老汉嘴角一抿,然后推开石门。屋里简单的很,除了一方石床,便只有一张书桌。有一个中年人坐在书桌前,对着烛光,俯身不知在看些什么。
看到老汉进来,中年人轻轻一笑,然后揉了揉眉间,对着老汉说道:“方才是谁来过?”
老汉一笑。“只是些顽劣的孩童吵闹。”
中年人眉头一皱,原本柔和的气息一滞。他盯着老汉不知在想些什么,清瘦的脸上不知道有什么情绪,良久之后中年人微微一叹,紧了紧身上的单衣。然后盯着烛火轻声说道:“不必瞒我,王叔。”话刚落地,突然中年人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声骤然敲在石屋内,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老汉面色一紧,赶紧说道:“将军趁早歇息吧,明天还得去书院。”
中年人用手掌捂着嘴巴,轻轻摇了摇手,眉头皱的更紧,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生生压下胸腔里的咳意。中年人说道:“没事。十几年都挺过来了。”
老汉看着不再健壮而是瘦弱的中年人,轻声说道:“将军早些躺下吧,岛主给您的这石屋石床对您的身体还是很有好处的。”
中年人站起身来,慢慢握着拳,然后挥出。
“岛主有心。这世上也只有岛主才能自由出入那绝地取石了。怎奈我受伤太重,怕是恢复不了了。”
“将军妄言。有岛主相助,将军伤势会好的。”
闻老汉所言,中年人把拳狠狠挥出,然后哈哈大笑。
“徐怀那边怎么样?”中年人突然开口问道。
老汉眉头一皱,然后一弓腰,轻声说道:“还没出什么乱子,不过现在流民太多,每天发生的冲突不少,照这样下去,可能会出问题。”
中年人没想到是这种答案,他把修长的手指搁在石桌上轻轻敲着,良久后说道:“王叔,明天你代我去面见陛下,说道说道此事。如果陛下没什么表示的话,你就提个建议。”
老汉沉声应下,等待中年人下文。
“今年武术三舍准备出师考核的有47人,我会把他们全部发配到南宋,如若能打入流民内部,控制住局势。这次出师考核便算他们过了。而且我会写亲笔信推荐他们到军部。”
老汉略一思忖,开口说道:“出师考核是我大唐古礼,向来是学生自己选择考核内容,教习的义务则是全力以赴进行考核。将军此举不合古礼。”
中年人嗤然一笑:“我说有理就有理。那帮毛蛋子们要是有异议,我就把出师考核全部改成和我打一架。打输了就重修。打赢了我就给发配到北大营去。”
老汉一听不禁一乐,笑着说道:“将军虽然您现在受伤颇重,但收拾这几个娃娃还是相当简单的。估计这些孩子哭着喊着求您让他们去南宋潜伏。”
中年人也笑,瘦削的身子倚在石桌上像一棵不屈的老松。
。。。。。
被老汉拒绝入府后,何欢跳到对面破败的院墙上。坐在上面双腿有规律的敲打着墙壁,静静的盯着陈府不做声。
听到府里传来的巨响,何欢轻笑。却并不惊怕,仍是饶有兴趣的想越过院墙看清里面的景象。不知是有意,陈府院墙高大,何欢站在院墙上也是越不过这道障碍。只能看着高墙思绪纷飞。远处喧闹的声音已经慢慢弱去,时间已经很晚了。何欢跳下墙来,拍了拍手,打算离开文东路。突然他想到什么,嘿嘿一笑,走到陈府门口,把腰带一松,嘴里哼着小曲,然后淅淅沥沥一阵水柱浇下。
“老子不是故意的,憋不住了,怕尿裤子。将军您多担待。”
何欢嘴里轻声说道。然后整理好衣服,哼着小曲慢慢向路口走去。
在路口边,何欢轻轻一顿,慢慢摇动着脖子,像是活动着筋骨。然后扑哧一笑,大步离开。
待到何欢离开很久后,文东路拐角处阴影里走出一人,他身着黑衣,面色阴冷。像躲在黑暗中嗜血的野兽。盯着何欢消失的地方,眼神闪烁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