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辣辣的烤着大地,天上没有一朵云彩,地上没有一丝风,热得人们透不过气来,但这丝毫阻挡不了人们赶集的兴头。近郊而来的山民挑着新鲜的菜蔬高声叫卖,赶早的男男女女挑选着自己要买的东西,各色店铺门前都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这里是塞外山城张家口,连接长城内外的旱码头。这儿虽没有江南名府的繁华富丽,但是饱经沧桑的青砖灰瓦却更显出一种别样的豪迈壮观……
今天是一个赶集的日子,喧闹中,几个孩子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叫:“耍玩艺儿咯,耍玩艺儿咯……”
顺着孩子们的脚步过去,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围了几十个人。
场地中央站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年纪,都是紧身穿戴,干净简单,一看就是江湖卖艺的。
见周围的人渐渐多了,那男的抱拳说道:“各位父老大家好!老汉夫妇前来山城投亲,不料多年未见失散难寻,眼看盘缠将尽,幸得当年习得三脚猫功夫些许,今日借贵宝地拿来献丑,权当给各位解闷。各位若是看得高兴,就随意施舍几个,如若不甚满意,就当是什么事都没有。老汉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又是深深地抱拳且鞠了一躬。
只见场中有一挂小推车,车上躺着一根高过两丈的木桩,木桩上简单地系了几根彩色布条,算是装饰。
言语完毕,老汉忽的转身一跃,一步已至小推车前,脚尖伸出一抬,原本躺着的木桩竟被他用脚尖立了起来,要知道,这样的木桩少说也有近百斤的分量,老汉只用脚尖轻轻一抬就立了起来,可见力气之大。
就在人们三三两两的议论之中,老汉已经把木桩端于掌中,开始了表演。
木桩上下翻飞,在老汉手脚间转移腾挪甚是灵巧,老汉间或用膝盖或手肘顶起直立,彩条随木桩四散飘开,风声随桩影倏倏入耳。
看着粗笨的木桩在老汉手里这么听话,人们不禁鼓起掌来。
在人们的喝彩声中,老汉把木桩立稳在单掌上,然后走到车前,又是脚尖一抬,轻轻把木桩放于车上,人们又是一阵掌声。
老汉抱拳向大家致意:“献丑了,献丑了,谢谢!”
那位妇人双手端着铜锣,绕场收钱。人们大多都欣然掏钱,还有一个卖馒头的,拿着两个馒头,说:“不错,不错,好功夫,好功夫!先将就着吃一口,垫补垫补。”妇人连忙道谢。
当的一声,人们都朝锣中望去。只见锣面上多了一锭银子。
妇人显然也没有料到,急忙说道:“不敢不敢,这位大爷,您赏重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方面阔口,衣着整齐,面带笑容。一面按着锣一面说着:“无妨无妨,都是江湖中人,理应互相帮衬,不必客气!”
“谢谢,多谢!”妇人一边道谢,一边扭头回望老汉。
老汉也已疾步走近道谢。
人们又是一阵喝彩。
“敢问兄台是哪里人氏?做个朋友如何?”中年男人道。
“按道理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只是老汉乃一野游莽汉,怎敢高攀?还请恕罪。”老汉答道。
“既然这样,在下也不强求。那好,暂且别过,再会!”中年男子抱拳道。
“再会,再会。”老汉也抱拳行礼。
中年男子转身走出人群,上马离去。
人们也都四散着离去。
老汉夫妇望着中年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互相望了一下,推车走开。
这是一家小客栈,没有招牌,门口插着一面小小的旗子,上面绣着:如家客栈。
房中,老汉夫妇已经回来歇息。
老汉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对镜子,他慢慢地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一张可怕的脸庞。
“唉,十年了。我们还是没有一点儿收获,还得戴着这人皮面具……”老汉看着自己的丑脸说道。
“是啊,海哥,我们的宝儿也不知道在不在人世……”说着说着,老妇人也撕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她一面说着一面开始哽咽起来。
“不要着急,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莲妹,你不觉得白天那个男人有些奇怪吗?”老汉说。
“嗯,我觉得他好像是还有话要说,另外,看着他也挺亲切的。”老妇人道。
“嗯,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好!”老汉说过,缓缓戴上人皮面具。
“那咱们就歇息吧。”老妇人说。
言毕,二人吹熄灯火。却并不躺下睡觉,而是相对而坐,四掌相抵,开始运神练气。
忽听叮的一声,二人登时向两旁闪去。循声看去,墙上钉着一枚飞镖,镖上附有一封书信。
确信房外无人,老妇人点亮油灯,展开了镖书:十载苦难,犹记心间。如是镇远,今晚子时,云泉寺前,树下相见。
“海哥,会是谁呢?”
“不管是敌是友,一定是我们的熟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怎样,我今晚要见见他。”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不,莲妹,你要听话,我们要从长计议。如果今晚我不能回来,你就赶快离开张家口,再作打算。”
“不,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好吧,莲妹,你再给我唱一段采莲曲吧。”
采莲曲的余音还在,老汉已是悄然离去。
白天还是烈日炎炎,到了夜里又已寒气逼人,塞外的天气就是这样。
云泉寺外,空无一人。寺门正对的五六丈外,有一颗茂盛的松树。
天气已近子时,和尚们也都歇息了。寺门紧闭,树上连只飞鸟都不曾见。
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子时到了。
一个黑影由远而近,由小而大,转眼之间,已至大门之前。正是卖艺老汉,一路疾驰,竟然不急不喘,朗声说道:“老汉已到,朋友现身吧。”
只见大松树上徐徐落下一人,正是白天那位施舍银锭的中年男子。
“前辈,有礼了!”中年男子施礼道。
“壮士言重了,白天已经说过,老朽只是一个卖艺维生的莽汉。”
“前辈请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想问——你是否听说过十年前镇远镖局的惨案?”
只见老汉的身子微微一颤:“不好意思,老汉野生草莽,没有见过世面,更没听说过什么镇远镖局。”
中年男子紧紧盯着老汉,一字一字地说:“当年的镇远镖局,威名远播,总镖头于镇海,义字当头,江湖上人人敬仰,可是,十年前的一镖……”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汉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中年男子一边走近老汉,一边撕下嘴边的胡子等。原来,他也是经过易容的。
“你是——有恩?”老汉的声音颤抖了。
“当家的,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见你了!”两人相拥而泣。
如家客栈,于镇海夫妇与陈有恩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有恩,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于镇海问道。
“唉,那套木桩的玩法,我怎么能忘记?那是你当年经常在后院耍的。”陈有恩答道。
“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于镇海问。
“出事时,我胸前中了一刀,昏死过去。等我醒来,看见身边除了死人就是死人,才知道自己捡了一命。于是就拼命地爬,有一队往塞外贩卖皮毛的人路过,把我救了。哦,就我的就是我现在的东家——侯掌柜,我现在给他们当护院,闲了也指点指点跑路人的功夫,”陈有恩说,“当家的,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们。去过江南,回过咱们镖局,可是一无所获,这不,为了躲避仇家,我还学了易容术。”
“唉,你受苦了!”于镇海说,“当年一镖,把弟兄们都害了!是我于镇海对不起大家!”
“别,当家的,我想弟兄们都不会怨你的,因为我相信:你做的事都是应该做的事,都是侠义之事!”
“可是,唉,还是怪我当时准备不足,害了大家!”
“当家的,宝儿呢?我记得当时在在现场没发现他……”
“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在找他,可是没有一点讯息。”说着说着,于镇海哽咽了,妻子白玉莲也抽泣起来。
“有恩,当时一战,我已面目全非,为了方便,我和你嫂子都戴了人皮面具,你看看我的真面目。”说着,缓缓摘下了面具。
陈有恩看过,又难免唏嘘一番……
“好吧,今天先这样,我们兄弟既已相见,日后再作计议。那我先回去,免得引起别人注意。明天我将想法把你们引荐给侯掌柜,权且安身,你看如何?”
“嗯,先这样吧,日后再作打算。”
陈有恩转身走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于镇海关门进屋,十六年前的那段往事又浮现在他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