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三年(公元160年),中常侍、车骑将军、新丰侯单超病死。
桓帝特赐东园秘器(皇家御用棺木)、棺中玉具(金缕玉衣),派特使治丧。埋葬时,派北军五营的骑兵、将军侍御史(检举官)护送送葬,又派将作大匠(营建总监)兴建庞大豪华的坟墓——待遇空前绝后,极尽哀荣。
天下都看到“五侯”少了一侯,最大的一侯。
其他“四侯”心中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单超乃皇帝心中第一功臣、大家的统领,统领在前,不敢过分造次。现在剩下的四侯,大家平起平坐,谁奈我何。
四侯开始肆无忌惮,各展手段,横行天下。
时人据四人各自特点,编为顺口溜:
“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左悺手腕惊人,力能回天。
具瑗强横无双,独断专行。
徐璜凶暴如虎,贪婪难惹。
唐衡肆行无忌,流毒遍地。
四侯们竞相起宅第,互相攀比奢华、显示排场,出行连仆从都乘着车马。
四侯们的兄弟姻亲,都占据州、郡的要职,在位子上借此搜刮百姓,他们的宾客甚至在州郡边界公开劫掠商旅行人,和盗贼无异。一些正直的地方官捕杀犯罪的宾客,竟被免职。
天下如此,民不堪命。很多人被迫沦为盗贼。
这些亲属官员,凭着后台,对和自己有私人仇怨的士人官员展开肆无忌惮的残酷打击、杀害,未死者只能长期隐匿在外。
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京师太学门无故自坏。
羌人的一些部落,又不断进犯边塞,战事从此开始趋于频繁。
出现大瘟疫。
全国多地出现了各种天灾地变。
军费、各种捐税、征用因此开始摊派。
并州、凉州都发生了羌人入侵,先前的护羌校尉段颎因凉州刺史贪功,制止进军,致使义从部队自行解散,逃回故乡,无法作战。刺史归罪段颎,使其下狱。新任命的校尉没有权威谋略,叛乱羌人的气焰高涨,战乱规模开始转大。
形势危急之刻,58岁的泰山郡太守皇甫规上疏朝廷,慷慨陈词,毛遂自荐平定边乱。
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甘肃灵台)人,武官世家出身,祖父皇甫棱,曾任度辽将军(北部军分区司令),父亲皇甫旗,任扶风都尉;皇甫家族,在西州一直深有威望。
皇甫规自幼便熟习兵法,又修治儒家典籍,见解不凡。
朝廷准奏,任命皇甫规为中郎将,持节监督关西各部兵力讨伐羌乱。
皇甫规先是小规模地击破了一些羌人,诸羌部落熟悉皇甫规,知晓他的威信,互相劝着投降的十余万人之多。
皇甫规继而征调其中的精锐作为部队补充,继续进军讨伐。
当时道路隔绝,军中又发生了疫病,三四成的士兵都死亡了。皇甫规不顾个人安危,亲自走入军营,巡视慰问将士,三军都倍感欢悦。
最终,叛乱的羌人乞降,凉州之乱平定。
平乱经过中,当地人群其中有个21岁的青年,对皇甫规的威信、风度羡慕不已,暗自发誓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威姿气势。
此人名叫韩约,字文约,金城人,世代为当地大族,父亲一心经营家业,善于畜牧、酿酒、营造,能开门成市,周遭羌人多酗酒,又靠畜牧与汉人交换边贸为生,时有纠葛,韩父善于调解纠纷,处事公平,因此在远近羌人中很有威信与影响力。独子韩遂此时刚刚踏入仕途,为郡中从事(办事员)。
凉州的高官们可不把羌人当人看,在羌乱中,为了贪功,杀戮投降的羌人。还有些人依仗朝中黄门的权势,不遵法度,又昏庸无能。皇甫规到后,一手军事平乱,一手根据情况,全部把他们弹劾,或者免官,或者诛杀。羌人的大首领闻听后,带着十余万口人前来向他请降。
尽管手握代表皇帝的节为将,皇甫规的所作所为,自然得罪了朝中的宦官,于是诬陷他贿赂羌人,指使他们表面投降。
桓帝下诏斥责皇甫规。
皇甫规上书为自己辩护道:“臣借助朝廷之威望,在西边重振声威,羌人纷纷投降,免于战斗,节省军费一亿以上,此为臣之本分,不敢自称功劳。现在,某些势力的党羽爪牙,遍布天下,对臣进行不实污蔑,臣处理之人皆有证据和法律依据,臣自己无任何违法乱纪。”
桓帝召回皇甫规,任命为议郎(参议),又论功打算封他,中常侍徐璜、左悺私下多次派遣宾客表面询问他立功的情况,实际想要借机敲诈财物。皇甫规坚决不予配合。
徐璜等大怒:“什么?一个西边佬,边鄙之人,一介武夫,我曹如此提点他,竟也敢如此冥顽不化,不知好歹!”
恼羞成怒,诬陷皇甫规,将其交由军法查办。
皇甫规的部下了解到问题所在,打算收集财物,向徐璜等“赔罪”,皇甫规坚决不同意,最后被以“未肃清残余叛乱分子”为名,判处做苦工服役。
消息传出,“三公”及太学生三百余人前往宫门,为他伸冤、请愿,希望皇帝能收回成命——现役官员的士人们,和后备官员的士人们,一起行动。
走在太学生请愿队伍最前列,高举一个斗大的“冤”字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伟岸的青年学子,格外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刘表,字景升,生于汉安元年(公元142年),山阳高平(山东鱼台东北)人,宗室,为前汉鲁恭王刘余之后。
16岁时,刘表见自己的老师时任南阳太守的王畅生活过于简朴,质问道:“奢不僭上,俭不逼下,盖中庸之道,是故蘧伯玉耻独为君子。府君若不师孔圣之明训,而慕夷齐之末操,无乃皎然自遗于世!”时人称奇。
刘表年少成名,与同郡名士张隐、薛郁、王访、宣靖、公褚恭、刘祗、田林结交,人称“八俊”。
20岁的刘表此时正在京城的太学求学,刘表有志学问,又和太学生中的领袖人物交往密切,与张俭、岑晊、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并列“八及”,经常互相唱和,切磋学问、清议时局,大家坐在一起谈论,终日不倦。
他身长八尺余(约1.86米),姿貌温厚伟壮,因此被众人一致推荐为前列。
“景升,就选你了,打起精神来。”
“呃,诸位学长在上,德高望重,舍弟我怎么好出头造次。”
“你的条件,最合适,休得过谦。”
学子们在宫门外的喧闹情况,被距离京畿不远处的另一位鲁恭王之后的宗室,一一知悉。
此人是正在荥阳附近的阳城山“隐居”的刘焉。
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湖北潜江)人,年少时即历仕州郡,后以宗室身份,拜为中郎,辟司徒府,历任雒阳令等,现年34岁。
所谓“隐居”不过是跳出世事,观察时局的一种方式。虽为宗室,但传到这一支代,其实早已式微,刘焉自小便有大志,希望能有朝一日,恢复祖上之荣光。
刘焉有大志,有各类官职的为官经历,对于皇室、地方各方面的实际情况都很了解,天性敏感,他预计天下将会大乱,因此以为师父守丧为名,辞官隐于此,一面读书讲学,一面委派亲信,潜于洛阳,对京师发生的重大情势都一一留意,随时向他报告。
每次亲信向他报告朝廷的乱象,作为宗室,刘焉心中没有忧虑,反而一再窃喜,仿佛盼望乱世快一点到来。
然而此刻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好似一经验丰富之渔家,仿佛只有待到大海风浪最恶劣之时,自己才会出海,于风浪中搏击,追寻属于自己最大之鱼获,方能显出自己的成色,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
刘焉在耐心等待属于自己时刻的到来。
徐璜们没有意料到士人官员和士人学子一起起来,对此有些吃惊。
后来,正好赶上大赦,皇甫规才归还回家。
此时宦官的势力,正如日中天。
司空周景上言:“现在朝中和地方的官员,很多都不是合适人选。从前的规定,宦官子弟,不得居高位,而如今却连他们的宾客,都任职要害;这些人或者年纪太小,或者资质平庸,都担任太守以上官职,搞得上下朝臣都不平忧患,四方百姓也都愁苦受害。”
“现今,应当遵照旧章,辞退他们,让司隶校尉、城门校尉(城防戒严司令)、五营校尉、北军中侯、中二千石级之官员们,各自切实清查自己的部下,罢斥不合格的,并将情况汇报给‘三公’府衙。”
言辞恳切,桓帝也感到了情势严重,对此予以采纳。
周景,即周瑜从祖父,周景之子周忠,后来也为太尉,其从兄弟周异,即周瑜之父,做了洛阳令。
重新启用皇甫规,任命为度辽将军,皇甫规却一再推荐张奂代替自己。
张奂,字然明,生于永元十五年(公元103年),敦煌渊泉(今地不详)人,父张敦,曾任汉阳郡太守。少时研习学问,曾将硕儒的经典修改为简易读本,并进献给桓帝,又在对策(政策观点问答辩论)中获得过第一名,被任为议郎(政策顾问)。
然而却因张奂曾在梁冀府中任过职,所以被视为梁逆的旧人,不予录用。
皇甫规为此据理力争。
最终,朝廷同意以张奂为度辽将军,以皇甫规为匈奴中郎将(防范匈奴的中郎将)。
段颎、皇甫规、张奂先后担负西州平叛事宜,均建有大功勋,在当地胡汉士庶之中享有威名人望,三人又都出身凉州,恰巧字号又都是“明”,因此被誉为“凉州三明”。
“明”的称呼,即是字,也代表他们“圣明”。
尚书朱穆上疏道:“殇帝以来,宦官地位不断提高,这些头戴貂珰之饰的侍奉之人,却充当权力重任,朝廷政事,都出自他们之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姻亲,也一并荣升,放纵骄奢,无人能禁止,荼毒天下,祸害小民。”
“臣以为,应该选用海内清廉明智之士,替代他们。”
朱穆不是周景,桓帝不采纳。
过了些时日,正好朱穆觐见皇帝,又当面陈述:“臣听说汉家旧典,设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处理尚书事宜;黄门侍郎一人,负责传达、发布奏章文件——人员皆用大姓士族。陛下应该遵从旧制,将现在这些阉人们全部罢免遣散,广选儒士替代,参与政事。”
桓帝闻听大怒,不回应。
在皇帝身旁的宦官们听到这些话,恨死了朱穆。
朱穆伏在地上不起,左右近侍大喝:“出去!”,良久,朱穆才不得不离去。
这之后,中常侍们数次以皇帝的名义借口其他事称诏诋毁朱穆。
朱穆性格素来刚强,心情郁闷,没过多久就因愤懑背部长出毒疮,发病而死。
宦官们暗自欣喜庆祝。
转过年来,前司空黄琼病逝,谥为“忠侯”。
四方远近有名的士人参加他的葬礼的,有六七千人。大家既哀悼士人领袖黄琼执政受阻碍,未能做到清廉朝政、安抚天下;又感慨自己身为士人的际遇。无限唏嘘。